孕婦搶救無效,宣告死亡。
幸運的是嬰兒非常健康,是個男孩。
被抱出來的時候,嬰兒響亮的啼哭聲傳遍了醫院的每個角落,直直地貫穿周越的耳膜。
他渾身冰冷,眼眶充血,滿目只有殷紅的血跡。
只是聽了這麼一聲哭聲,就喉嚨哽塞,捂着胸口,昏死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是在醫院。
頭頂的白色天花板慘白肅穆。
他在吹起的窗簾裏聽到宋檸銀鈴般的笑聲:“周越,你這個笨蛋。”
她不停地說他是笨蛋,他想擡手,想坐起來去追,哪怕只能扯到一片衣角也好,但是卻根本使不上力氣,他被巨大的夢魘牢牢地釘在那張病牀上,喉嚨嘶啞得發不出聲音。
他再也不可能追上她了。
周越病倒了,恢復了之後,再見到孩子時,他比所有人預想得都要冷靜。
他照顧着宋檸留下的孩子,處理工作,一絲不苟。
原本在國外出差的顧子言趕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周越在給襁褓裏的嬰兒餵奶。
他抱得很熟練,眼睫低垂,神情沒有陰鬱也沒有沉重,只是沉默。
除去手指節透着些許的蒼白,他看不到任何,周越因爲失去了宋檸而痛苦的跡象。
明明宋檸當初消失的那幾天,周越都慌得不成人形。
現在周越卻只是低着頭,給孩子餵奶。
顧子言腳步一頓。
誰也不知道,爲什麼順利的生產過程,會要了宋檸的命......
顧子言查了,傅家查了,最後只能歸結於意外。
他們甚至不知道,爲什麼宋檸沒能堅持下來--周越至今都不知道,醫生曾經告訴過他們,孕婦在最後關頭,失去了求生意志。
顧子言深呼吸了幾口氣,調整了表情,才重新站在了門口,擡手敲了敲門。
慢吞吞地喝着奶的小寶貝沒有被生人嚇到,只是邊喝着奶,邊睜着一雙黑葡萄似的,異常漂亮的眼睛,盯着顧子言瞧。
那純澈的眼神能把人心都看化了。
......和宋檸有八分相似。
顧子言有一瞬間不敢看周越。
他總覺得宋檸不好,宋檸該爲那麼多年的缺席,和她對周越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付出代價,可是不該是這麼慘痛的代價--
但這已經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他無法想象,如果宋檸沒有留下這個孩子,周越會怎麼辦。
嬰兒吞嚥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的清晰。
顧子言沒有開口,他捏着外套,看了周越幾眼,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直到傅家人來了,打破這份寂靜。
一家人都沒怎麼照顧過小孩,所以沒什麼經驗,傅家人做主請了一位護工來,想從周越手裏接過嬰兒。
小寶寶一點也不怕生得傾身過去,周越卻不肯放手。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抱着孩子,轉過了身。
小寶寶“嗚哇”起來。
他不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是爸爸,只是覺得請來的護工身上有奶香味,所以不停地往那邊撲騰。
護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傅家人。
傅夫人看不下去了:“周越........”
小寶寶鬧騰地拿手想抓周越的臉,天真無邪的模樣。
不一會兒又困了,周越抱着他放進了嬰兒牀裏。
傅鍾拉着傅夫人,嘆道:“算了。”
從孩子出生到現在,傅家人都幾乎不敢插手,嬰兒房,嬰兒牀,還有奶粉,尿布......
如果不是傅夫人看着周越眼睛裏的血絲,實在心疼,才請來護工,傅夫人都不知道,原來周越已經能這麼熟練地照顧嬰兒牀裏的小寶貝了。
她也不知道爲什麼,眼眶酸了酸,還是讓護工先走了。
周越把嬰兒房的門關上了,纔看向顧子言。
顧子言看着他,眼睛裏浸着濃黑的人情緒還算平穩:“好久不見。”
他的聲音也不算嘶啞無力,語氣也很平緩。
相對於之前愛宋檸愛得無法自拔的人來說,他現在的狀態理智得可怕。
顧子言喉嚨發緊:“周越。”
男人向前走,嗓音低沉:“不用安慰我。”
節哀,注意身體,不要再想.....
這樣的話,他早就聽了上百遍。
他不膩,檸檸和孩子都該膩了。
顧子言不知道該怎麼說,轉開視線,看到書櫃上擺着的,遺體捐獻的證書的時候,整個人猛地一僵。
不敢置信地擡頭看向周越。
周越只是捏着茶杯,垂着眼睫喝茶,好像根本沒看到那份證書。
可是顧子言知道他知道。
那上面有周越的簽名。
宋檸生前就簽了志願書,周越也是後來才知道。
他不知道受贈人是誰,也不想知道。
他這一輩子都不會想知道。
顧子言沒走,索性也在京城定居下來,離傅家很近。
他年復一年地,繞進傅家的莊園,看着周陵,從咿呀學語,到長成一個小大人的模樣,在院子裏跑,院子裏跳,而周越就坐在那個陽臺上。
維持着一個冷漠並且嚴厲的父親形象,和周陵的關係,由好轉壞,由壞轉好,再由好轉壞。
父子倆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尖銳。
顧子言勸過周越,不要對小陵那麼嚴格,可是周越只是繼續拿着他的嚴格標準,要求周陵。
正值叛逆期的周陵沒能忍住,在兩個叔叔和爺爺奶奶的制止下,還是紅着眼睛吼出了那句:
“你根本就不愛我!那爲什麼還要生我下來!你巴不得我和媽媽一樣.......”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顧子言嚴厲地喝止了:“周陵!”
周陵卻吼道:“我就要說!我就要說!媽媽要是還活着......”
這下傅清和傅榮都沒慣着他,直接就捂着他的嘴,揍了他一頓。
周越什麼反應都沒有。
他把書放下了,扶着樓梯拾級而上。
周陵變得越發叛逆。
周越不再管他,他就把之前周越不許他做的事情,全都做了個遍,在飯桌上挑釁周越,就是不提宋檸,大概是被打怕了。
周越不理他。
直到某次周陵自己氣紅了眼睛,嘴角一扯:“你就是不喜歡我,不想要我。”
周越數十年來都保持着宋檸的生活習慣,在麪包上抹着沙拉醬,這回手卻頓住了。
周陵莫名委屈,帶着哽咽道:“你恨我,因爲我害死了媽媽,是不是?”
他掉着眼淚:“所以你恨我.......”
“周陵!你怎麼能這麼說呢!你爸爸把所有的愛都傾注在你身上了.......”
“他纔沒有!他就知道讓我學這學那,他就是不喜歡我!就是恨我!所以才逼着我做那麼多我不喜歡的事!我也不喜歡他!我一點也不喜歡他!”
“我討厭爸爸!”
周陵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