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飄絮在育嬰堂帶走了一對兄妹。

    原本她只看中了其中的妹妹,小小的孩童才兩歲,一雙大眼睛烏溜溜的,看得人心疼,也讓她一見就喜歡上了。

    等她抱着孩子離開育嬰堂,坐馬車出了城,厲東君忽然說道:“後面有個小鬼跟着。”

    她掀開馬車簾子往後看,後頭有個瘦瘦小小的少年,一路跟着馬車跑。他身上衣服破爛,頭髮糾結,腳下連一雙像樣的鞋子都沒有,踩着石子路追出來,雙腳早已經被尖利的石子磕爛了。

    她忙請厲東君停車。

    見他們停下,那小少年也不追了,在一丈遠外審視地看着他們,臉上被塵土遮蓋,看不清面容,只有一雙眼睛堅毅固執。

    他不過來,柳飄絮只好下車走向他,柔聲問道:“你是誰,追着我們做什麼?”

    那少年不回答,眼睛卻緊緊盯着她懷裏安睡的女童。

    柳飄絮心中一動,又問道:“你和寶兒是什麼關係?”

    寶兒是她給女童取的小名。也是她自己曾經的小名。

    小少年緊抿着薄脣。好一會兒才道:“妹妹。”

    “你是寶兒的哥哥?”

    小少年點點頭,看了自己妹妹幾眼,才說:“我知道你要把妹妹帶走,你放心,我不會把她搶回來,我只想看看,你們把她帶到哪裏去。”

    這話讓柳飄絮愣了一下,她再一次仔細打量這個小少年。看模樣,他自己也不過七八歲,可卻如此懂事,心思如此周全,怕自己的妹妹被壞人帶走,一路光着腳追着他們跑了這麼遠。而且聽他的語氣,他似乎準備一直跟下去,直到確定自己的妹妹確實有個好歸宿爲止。

    她彷彿透過小少年瘦弱的身子,看到另一個人的身影,那個人會喚她寶兒,會保護她,安慰她,會跟她說,別哭,有哥哥在。

    她忽然覺得眼眶有些潤溼,忙用力的眨了眨。

    厲東君丟下馬鞭走過來,問道:“怎麼?”

    柳飄絮道:“將軍,這少年是寶兒的哥哥,我、我想……”

    厲東君聽出她的心思,瞥了那少年一眼,問道:“小鬼,要不要拜我爲師?”

    柳飄絮驚訝地看着他。

    小少年則警惕地打量着厲東君,許久後,才抿着脣說道:“叫你師父,你能教我什麼?我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厲東君漫不經心道:“看你夠不夠聰明,不過,就算你是頭蠢驢,在我手下,至少能讓你護住想要保護的,不需要再求他人。”

    “代價呢?”少年追問。

    厲東君有些不耐,他不想在柳飄絮面前透露自己使喚徒弟的事實,但這少年一問再問,他也懶得隱瞞,直說道:“出師之前,我的衣服鞋襪你全洗了。”

    柳飄絮忙說:“將軍,我來——”

    “好。”那少年一口應下。

    他這樣乾脆,厲東君心裏才滿意幾分。說實在的,他收這個少年爲徒,並不是看他天分如何出衆,而是爲了給親近柳飄絮找個更好的藉口罷了。

    妹妹被她收養,叫她娘,哥哥被他收爲徒弟,叫他師父。一日爲師,終生爲父,一個是娘,一個是父,兩人的關係不就比從前更進一步了麼。

    想到此,他才正經看了這便宜徒弟一眼,又問:“你叫什麼?”

    “阿城。”

    “姓呢?”

    “沒有姓。”

    厲東君也不多問,道:“那就跟我姓,從今天起,你叫厲城。”

    厲城認真的看着他,忽然跪下來磕了三個響頭,“師父。”

    額頭嘣嘣磕在地面上,柳飄絮看着都替他疼,見厲東君點了頭,趕緊把他扶起來,說道:“這就好了,來,上馬車跟我們一起走吧。”

    自此,兩人一個多了個女兒,一個多了個小徒弟。

    柳飄絮決定讓寶兒跟自己姓,卻一時沒想好正經大名,就暫且寶兒寶兒的喊着。

    等回到家中,把兩個孩子洗乾淨,果然都是十分漂亮的小孩,特別是厲城,將一身污漬洗去之後,看着竟是個乖孩子的模樣。

    他雖說被厲東君收爲徒弟,但因爲放不下妹妹,一直沒跟他上山。

    厲東君抱着近水樓臺的心思,也沒要他跟自己走,而是每日下山來,就在柳飄絮的小院裏教他功夫。

    柳飄絮漸漸習慣了四個人在一塊。她抱着寶兒教她說話,厲東君則在一旁指導厲城扎馬步。

    她現在也不出去擺攤了,當初弄個小麪攤,只是爲了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如今有孩子要照顧,自然分不得心,反正她積蓄充足,不怕坐喫山空。

    她剛把孩子領回來的時候,小鎮裏還傳出些不好的話,說她一個女人,帶着兩個野孩子回來不夠,有時候家裏還會出現個野男人。

    但隨着厲東君的頻繁來訪。鎮上的人知道他的身份,漸漸的就沒人敢說什麼了。

    世人大多如此,欺人窮,欺人弱,等他們發現你既不窮,又有靠山,那就算心裏再看不慣,嘴上也不敢多說什麼。

    太陽正當頭,柳飄絮看了看天色,問院子裏兩人道:“午飯要喫什麼?”

    厲東君道:“都好。”

    厲城扎馬步扎得滿頭大汗,也艱難地說:“都好。”

    柳飄絮笑道:“我這裏可沒有都好可以喫,既然說不出什麼,只能吃麪條了。”

    她回房看了看寶兒,見她還在睡,才放心地進廚房揉麪燒水。

    麪糰醒好,她轉身準備去拿擀麪杖,卻被悄無聲息站在自己身後的人嚇了一跳,往後退一步,腳下卻沒站穩,眼見着就要往後倒。

    厲東君迅速出手攬住她的腰,兩人的身體因爲他的力道貼在一塊。

    柳飄絮愣了一下,很快被那不屬於自身的熱度驚醒,紅着臉推開,也不好意思看他,只尷尬道:“將軍怎麼進來了?”

    厲東君盯着她粉色的臉頰看,直到看到柳飄絮手足無措,快要奪門而出,才收回視線,走到竈角,坐在板凳上,“我給你燒火。”

    他身形高大,卻窩在一張矮矮的板凳上,看着特別不協調。

    柳飄絮平復下怦怦直跳的胸口,看他那樣,又有些想笑,“將軍還是出去吧,我一個人可以的。”

    厲東君不答,往竈膛裏塞了一大段木頭。

    柳飄絮又說:“阿城一個人在外面行嗎?”

    “沒事。”厲東君道。

    柳飄絮見狀,只好管自己擀麪條,其間透過廚房的小窗口往外看了看,見厲城滿頭滿臉的汗,小小的身形有些打晃,不忍道:“阿城年紀還小,將軍對他可否寬容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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