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樓道上突兀響起的急促腳步聲,打破了包間內的寂靜,也將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來者是本該在一樓等候他們的五條家家僕,他掀起了簾子,從兜裏掏出一件信封,交予了五條悟。
“很抱歉打擾三位用餐。”他歉然道,“這是剛剛收到的天皇陛下的傳喚信,指令要親手交付給家主大人。”
“知道了,你退下吧。”五條悟拆開信封,將金紋鍍邊的信紙抖開,淡淡道。
“遵命。”
“天皇陛下說了什麼?”這是禪院惠。
“無事。只是讓我和禪院閣下回來後第一時間前往皇居,天皇陛下會在正殿靜候我們的任務回饋。”五條悟一目十行地看起了信件,略過無意義的問候用詞,提煉出了最核心的信息。
忽然,他的眼眸定格住了,目光死死地釘在信件的一行字上。
在信的末尾,天皇陛下看似隨意地提了一句——
“有關於兩位閣下帶回的那位鬼女,朕也將於皇居正殿等待,希望二位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手指不自覺地摩挲着那一行字跡,五條悟喃喃道:“奇怪……”
距離他們帶阿音回到京都不過半日,而且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車上,這消息是長了翅膀會飛嗎?這麼快就傳入了皇居的那位陛下的耳朵裏了。
儘管被人目睹到阿音的面孔,也不該聯想到阿音鬼的身份。
能自由行走於陽光下的少女,除了膚色較常人更爲蒼白外,從外貌上看不出任何非人的跡象。
整個京都內,能一眼判定出人鬼之別的……無非就那麼幾家人。
他和禪院閣下都在這孩子身邊。
那麼是被誰看到了,答案呼之欲出。
五條悟的眉間仿若籠罩了一層陰雲,暗沉得可以滴下水來。
“五條?”
注意到了白髮青年臉色的不對,禪院蹙眉,出聲喚他。
“禪院閣下……”五條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他把信紙鋪開,展現到禪院惠的眼前,涼涼地說道,“某人給我們添堵之心不死。禪院閣下,咱們一回來就有麻煩了。”
禪院惠立即看到了讓五條悟都倍感煩躁的那句話,他沉默片刻,近乎篤定地說出了那個名字:“是加茂?”
“除了他,我想不出還會有別人。”
五條趴在圓桌上,手指繞纏揉搓着自己的雪白髮絲,嘆了口氣:“御壽屋這一帶正好在加茂家的勢力範圍,會有他的眼線不奇怪。但我沒想到,他一上來就針對阿音。”
究其目的,加茂的家主不過是想利用阿音的尷尬身份,來給他們找麻煩而已。
加茂憲平,那個處處和他們作對,好像人生一大樂趣就是給他們添堵的男人,是五條悟和禪院惠共同反感的對象。
可以說,五條和禪院能維持住這損友般的情誼,加茂功不可沒。
五禪友好靠加茂,先人誠不欺我。
五條悟和禪院惠決定把阿音帶回京都,他們嘴上不說,實際心裏是多多少少帶着一份責任感的。至少不能讓小姑娘在人生地不熟的京都受了委屈。
阿音的身份實在尷尬,本來人鬼殊途,御三家又恰好專司咒術,在“鬼神”一事上尤爲的刻板與敏感,說他們固步自封也好,不知變通也罷,那幫人是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刻入了骨子裏。
阿音的鬼身份過早暴露,會讓她陷入一個十分糟糕的境地,最壞的情況不亞於引來御三家上下的敵意仇視——那是五條和禪院都不願看到的。
所以五條悟本想着,在他做好鋪墊之前,把阿音的身份死死瞞住,等到時機成熟了,他可以再酌情考慮放鬆一些。
結果卻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加茂永遠不會讓他失望。
“這纔不過半日的功夫,就火急火燎地捅到天皇陛下那裏去了。”
五條悟都能想象到,接到消息的御三家長老們此時應當都在往正殿方向趕,如若他無法給出一個令人信服的解釋,不光是阿音有麻煩,“包庇惡鬼”的他和禪院閣下也脫不了干係。
這就是加茂憲平幸災樂禍等着看的熱鬧。
“五條,你打算怎麼做?”禪院惠的手指輕叩桌面,淡聲問道。
“放心,我自有辦法。”五條悟的紙扇倏忽敲了一下阿音的腦袋,“不過屆時,就需要阿音配合我們了,沒問題吧?”
“嗯。”阿音乖巧點頭。
被這麼一打岔,五條悟也失去了用餐的興致,他和禪院草草結了帳,便儘快趕去了皇居外圍。天知道加茂是否已經在天皇陛下身側給他遊說洗腦,時間拖得越久,對他們越是不利。
此時正值午後,地表爲炙陽灼燒,是一天當中最熱的時候,阿音偏體寒,禁不住取回了自己的傘,將其遮在頭頂納涼,才堪堪好受了一些。
阿音跟着兩個青年家主,一路通行無阻地走入了皇居。
她這時才知道,懸在五條和禪院腰際的玉佩正是他們二人的家主身份的證明,遇到守衛攔截,只需一亮玉佩,守衛便會恭恭敬敬地退下,從兩側讓出了前方的通道。
再往裏走,便來到了皇居內圍的園林,一條青石板鋪就的小道彎曲延綿,通往樹林深處。耳旁湖泊泉水的清冽聲響漸漸清晰,隨着視野的開闊,阿音能看到,在竹林的半遮半掩下,一幢莊嚴古樸、大氣磅礴的宮殿顯現了屋檐的一角。
她的肩頭被紙扇輕拍了一下,阿音扭過頭去,只見白髮青年傾身湊到她的耳垂,吐出氣音:“等進了正殿,阿音記得千萬彆着急說話呀。放心交給我和禪院閣下就好了。”
御三家的老頭子那都是大半輩子浸淫權謀的人,一個個比狐狸還精,他是真怕不通此道的阿音走到長老們的眼皮底下,就像傻乎乎的小白兔走入了狼窩,危險而不自知。
阿音捏緊了傘柄,她微微頷首:“知道了。”
阿音以爲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她穿過了幛子門,隨着禪院惠和五條悟步入正殿時,即使有他們有意遮擋,來自四面八方鷹隼般鋒銳而陰鷙的視線還是讓她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其中最壓力山大的,莫過於正前方,高御座上投下來的肅穆審視的目光。
“禪院,五條。”天皇的眼角刻着深深的皺紋,更爲他添增了幾分不苟言笑,“辛苦二位了。朕早已知曉,有你們二人出馬,任何邪祟魍魎皆逃不過你們的退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