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形象不復初見的糟糕,在這段期間內簡單打理了一番。感謝什麼都有的百寶箱醜寶,清水洗去了他身上的髒污血跡,繃帶包紮了他感染髮炎的傷口,破爛的衣衫由於阿音並沒有隨身攜帶男孩子的衣服,她只能在原有的衣料上給他縫了幾個補丁。
如今的夏油裕真看上去不算光鮮亮麗,好歹是乾淨整潔了。
此時,他那一頭還未晾乾的頭髮溼漉漉的,髮尾滴着水,望向阿音的眼神也像是添了水潤的光澤,無辜得宛如一隻小鹿。
阿音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把小少年扯近了,仔細打量着他。
她沒有五條悟的六眼,她靠的是自己的感知。
正如原著的下弦之五累能夠以血液爲媒介,傳遞自己的血鬼術,乃至於改變“家人”的外貌。
這位誤打誤撞接受了她的血液的黑髮少年,難保沒有發生同樣的事。
阿音的喉嚨微微滾動了一下,在夏油裕真有些懵逼的目光中遲疑地說道:“你的身體,真的沒感覺到任何異樣嗎?”
這不應當。
鬼血具有多強的侵略性,在連鬼舞辻無慘都死絕了的如今,沒人比阿音清楚了。
她被封存在記憶深處的畫面,還殘存着強制接受鬼血的巨大痛楚。
鬼血的確可以傳遞血鬼術,然而付出的代價是巨大的。
首先就是接受血液的人需要具備特殊的體質,不會在鬼血改造身體的時候因爲承受不住而嗝屁。
即便承受住了,這繼承過來的力量也會削弱一大部分,阿音不確定這份力量能不能隨着鍛鍊而增長,她在記憶裏找不到答案。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能她也不可能讓這孩子去喫人啊!鬼變強的途徑是什麼,不就是乾飯嗎!
來來往往的行人,在他們眼中就是麪包在走路啊!
阿音憂心忡忡,意識到出了這一茬事故,她便是和五條閣下完成了任務,也不可能把這孩子放生了。
即便是無意的,這也是她的責任。
阿音的表情很是誠懇,奈何夏油裕真本人的記憶不太靠譜。
他當時的意識都是半清醒狀態,現在回想起來更是夢一般的迷幻,給予阿音的描述添了太多的主觀感受,參考性不大。
“我的感覺……就是剛開始的時候,好像身體裏灌了岩漿一般又燙又痛,起初是喉嚨,很快就流到了胸膛、小腹,最後全身都被扔進了火坑裏燒,痛得說不出話。”
“在那之後,我的意識就有點模糊了,直到痛楚消退,才勉強恢復過來……”
他對自己的狀況也是一頭霧水的。
阿音滿臉複雜。
根據這孩子能看見咒靈的事實,和五條閣下告知她的真相,阿音再不情願也只能摸着鼻子認了她陰差陽錯之下,真的多了一個繼承人。
當然,不至於叫“兒子”,但肯定和她關係匪淺了。
需要確認的東西還有很多,可惜不是時候。
阿音幽幽地嘆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一旁看夠了好戲的五條悟拉到一邊,她趔趄了一下,耳畔擦上了白髮青年的嘴脣。
她聽見了對方嘴脣翕張時吐出的氣音,混着氣流滾入她的耳膜。
“阿音,小心些。”
“今天的事情,除了禪院閣下之外,不要告訴任何人。”
“不要讓第五個人知道你的術式可以通過血液繼承……你會很危險的。”
五條悟難得這麼認真一次,聽到他對自己的囑託,阿音還頗感詫異地瞥了他一眼。
阿音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
她沒告訴對方的是,鬼血的制約性是極強的。
鬼舞辻無慘尚且可以通過血液的咒縛,掌握着所有下屬鬼的行動,一個不爽就讓人當場暴斃。那麼她呢?
阿音目前還沒有測試過,想必差距和上任鬼王不會很大。
作爲鬼血的來源,她理應對受血之人具有絕對的命令權。
倘若真有心懷不軌之輩盯上了她的血,想利用她的血來製造更多的“鬼”……這是在給阿音平添羽翼啊,她就笑納了。
………
根據裕真的說辭,瀑布結界之後就是桃源村,村內的後山神廟,封印着他們的任務目標,御三家流失的聖物琉璃杯。
三個人商討了一整晚。
夏油裕真被他們說動,願意爲他們帶路返回桃源村,作爲交換,阿音和五條悟承諾,會幫他的友人理子逃離廟宇。
“結界的力量在朔日最爲虛弱。”夏油裕真此時冷靜得不像一個少年人,“我們可以等到下個月的朔日,想辦法突破結界。”
其他倆人覺得沒問題,都頷首同意了。
而有了五條悟在,他們也完全不用擔心被村子的守衛追捕到要是在沒有絲毫咒力的普通人身上翻車,五條悟覺得自己乾脆換個世界生活算了。
“村子極其排外,村長不可能讓兩個外人介入其中,也不會讓你們光明正大地接近神廟。”
夏油裕真盡心盡力地提供着情報。
“我能以反省的名義主動找上村長,再用思念朋友的說辭,拜託村長帶我去神廟裏看一眼……”
神廟裏的人終生不能下山,但是在某些特定時日,村民是可以上山看望家人的這裏僅限於“純潔的、不會引起神女不滿的”孩童。
好在夏油裕真還未脫離孩子的範疇。
“上山的路布了迷陣,沒有引路人的話,任何人上山都只會迷失在雲霧裏。”
夏油裕真一錘定音。
“你們不要現身,隨便藏在哪裏,等我上山的時候,跟在我身後就好。”
五條悟捏着扇柄,笑眯眯地點頭。
彼時,他們早已逃脫了追兵的捉捕,來到了附近的某個小鎮,這鎮子陰森破敗,滿打滿算不過十來口人,與其說是鎮不如說是村。
小鎮只有唯一的一間茶水鋪,沒得挑,再破也只能坐下了。
五條悟心緒浮動的時候抿了一口茶,接着細眉一抖,面無表情地放下了茶水,將其推到了一邊。
假裝自己剛剛沒有被劣質茶水摧殘到舌頭,五條悟接了小少年的話。
“不錯的想法。”五條悟雙手交叉,微笑的模樣看上去平易近人,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都是假象。
他先是慢悠悠地誇讚了一番夏油裕真的計劃思路清晰,具備一定的可行性,在少年也忍不住浮現笑容,覺得離行動計劃敲定只有一線之隔的時候,五條悟陡然開口。
“不過,我拒絕。”
裕真:??
阿音:……
逗人好玩嗎,五條閣下。
黑髮少年瞠目結舌:“爲、爲什麼?”
“太粗陋了,完全只給出了一種可能性,卻忽略了別的情況。”五條悟嘆息着還是個孩子啊,看向夏油裕真的眼神帶上了大人的包容,“不過放心吧,你不用考慮太多。”
“按照你自己的想法來就好,我和阿音……另有辦法。”
“真的,不需要我的幫助嗎?”夏油裕真低聲喃道,眼神躲閃,染上了一點羞赧。
五條悟忽然笑了起來,他大手揉着小少年的頭髮,笑得肆意而暢快。
“你可太小瞧我們了,裕真。”
“你以爲我是誰啊?”
那是強者天然的自信。
無需言語粉飾,無需物質襯托。
在談笑之時,在舉手投足間,渾然天成的自傲,這是佇立於金字塔頂端的人才具備的傲慢,哪怕是不含惡意的輕輕一瞥,便從眼角流露出來的蔑意,好似無形中能粉碎山嶽,平息怒海。
這不過是一個與世隔絕的村子。
縱然他們有天大的傳承又如何?
他們驅馭海嘯,他便劈開海洋。他們掀起狂風,他便禁錮風障。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通天的手腕,又能在六眼之下撐住幾時?
他的實力讓他有資格庇佑弱者,達成所願。因而,他會對裕真說“做你想做的就好”,只因不論發生了何等意外,他都有自信擺平。
再多的計劃方案,都是一張白紙,連阿音都不懂呢若想達成目的,最快、最省事的辦法,就是直取堡壘,直搗黃龍。
所謂的桃源鄉啊,不過是苟且偷安、自欺欺人地避開塵世喧囂,自以爲得到浮世安生的傢伙罷了。
村子裏的人,也都是一些從未經歷過暴風雨的溫室花朵。
對付這些人,五條悟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好怕的。
能出生在桃源村是福氣,他不對遠離塵囂的隱世之人多加置喙,他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這個村子,延續千年而不變的體制,深入人心的洗腦般的神女信仰,是多麼脆弱不堪的東西啊。
五條悟懶洋洋地搖着扇子,被阿音嫌棄地推遠了一些,大冬天的扇風,是巴不得孩子感冒嗎?
五條悟笑眯了眼睛,不帶任何誠意地給阿音賠罪。
沒有人看到。
那對悄然睜開的藍瞳裏,尚存一絲笑意的眼珠忽而一轉,眺向了遠方山脈,薄霧繞天。
有挑釁般的興味從眼尾流露。
就讓他好好看看吧。
“神明之眼”勘破的虛妄中,那位“神女”是否爲其中之一呢?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我努努力擠出來。
大概要在凌晨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