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正處於一種十分玄妙的狀態。

    意識和身體彷彿割離開來,她的大腦一半昏昏沉沉,另一半冷靜清醒,飄渺的靈魂鑽出體外,自上而下,冷冷地俯視着她的身體。

    失重感,眩暈感,席捲而來。

    周遭是五光十色的破碎畫面,她似乎被吸入了名爲命運的螺旋中,在漩渦的攪動下五臟六腑糾結錯位,她失去了着力點,整個人被拋入雲端,飛了很遠很遠。

    宛若一場幻夢,初醒時,分不清現實和虛妄的邊際。

    這股靈魂掙脫體外的感覺不知持續了多久,待得星辰鬥轉,月光滿照華庭,她才悠悠地重新墜入地表,令人安心的踏實感傳來。

    最先被喚醒的是聽覺和觸覺。

    指尖被輕輕搖動,人的體溫傳導到皮膚裏,流淌進血液,溫暖了她僵冷的手指。

    她感覺自己被一個人握住了手,耳畔的呼喚像是隔着湖面,聽不真切。

    “……小姐,小姐……”

    阿音喫力地撐開眼皮,朦朧的視野裏,勾勒出了打扮樸素的少女線條,隨後漸漸清晰。

    那是她的侍女。

    阿音呆呆地看着她,只是目光甫一觸及她的臉龐,大腦裏就浮現出了相應的信息。

    見她醒來,侍女喜上眉梢,忙道:“小姐,您終於醒了!嚇死我了……”

    阿音遲緩的思維這才轉動起來,記憶慢慢回攏。

    她記得自己是和五條閣下一起去了神廟,兩人遇到了岔路,於是決定分開尋找聖物。

    山上的霧太濃了,但她還不至於迷失方向。

    不管怎樣,她現在應該在廟裏纔對。

    可這裏是……?

    不顧侍女的阻攔,阿音從簡陋的牀板上躍下,推開木屋的門,屋外卷着霜雪的寒風頓時撲面而來,她打了個寒顫,猛地關上了門。

    “這裏是哪?”

    她把目光投向在場除了自己之外的唯一一個人。

    那侍女聽到她的問話,擔憂的眼神更甚:“小姐,您忘記了嗎?”

    “這裏是我們的歇腳處啊,您的身子孱弱,容易染上風寒,現在又是最冷的冬天,是小梅無能,只能爲小姐尋到這一處地方暫且避開風雪。”

    阿音的脣瓣抿緊。

    她隱隱感覺,自己可能觸動了某個機關,跌進了類似於異空間的小世界裏。

    否則,無法解釋她爲何一閉眼一睜眼,世界都變了。

    當務之急,是儘快弄清楚她的處境。

    阿音在禪院家耳濡目染的話術技能終於派上了用場,她不動聲色地開始套侍女小梅的話,一點點補全她缺失的情報。

    現在是明治35年,也就是1902年。

    距離她身處的時代還要再往前推二十年。

    阿音的指甲掐了下掌心,迅速收斂起訝異的情緒。

    之後,她從侍女小梅的口中,得知了她的身份。

    一個大家族遺落在外且不受重視的庶女。

    小梅說這句話時,眉眼間都浮上了悲哀和不平。

    “明明夫人也陪伴過老爺十八載,獻盡了自己的愛情和青春。卻因爲一個小錯就被老爺趕出家門,帶着當年還懵懂幼小的您流落市井,含辛茹苦將您養大……”

    阿音這才弄清了自己的身世。

    她的母親是大家族的妾室,因爲當年是“一見鍾情”,那個大家族的老爺不顧長老反對,將她的母親娶回家門,可由於母親家世普通,她只能成爲家主的妾室。

    時間沖淡了年少的愛情,她的母親不再年輕貌美,隨着母親的白髮一根根增多,皺紋慢慢爬滿了臉龐,那位老爺對她的愛也愈發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礙眼和煩擾。

    終於,積攢的小矛盾由一根導.火.索引燃,家主一怒之下,把母親掃地出門,這時一輩子軟弱的母親強硬了一回,說什麼也要把女兒帶走,絕不退讓。

    她態度強勢,那位老爺無法,只得同意放手,並且和她約好,在她逝世以後,女兒會被送回家族再怎麼地位普通,這也是他家的庶女,流着他家的血脈。

    聽到這裏,阿音沉默了。

    她看得出來,他們此時已經在回到家族的路上了。

    既然他們啓程了,那就證明……

    “小姐,您也別太難過了。”侍女小梅想安慰她,自己卻眼淚止不住地滑落,“夫人在天之靈也一定希望您過得快樂幸福,健康長大。”

    健康長大啊。

    阿音在心底幽幽地嘆息。

    她不過是方纔下牀走動了那麼一會兒,一股眩暈感便從腳底傳到了天靈蓋,她現在還雙腿發軟,氣息虛弱,全靠強撐着纔沒有顯露出來。

    若她沒猜錯,這具身體先天不足,後天也沒得到滋補和調養,早已落下了病根。

    這具走三步都要喘一喘的嬌弱身體,讓阿音新奇極了。

    當然,不好受也是真的。

    她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心知肚明,然而她不會說出來平白給人添憂,她話題一轉,切入了另一個疑點。

    “既然是要將我迎回家族,爲什麼沒有派人來接我呢?”

    根據她剛剛觀察到的,這個木屋是臨時歇腳的地方,隨身侍奉她的只有小梅,而外頭則是茫茫大雪,不見一輛交通工具。這也叫接送?

    難道她真就不受重視到這個份上嗎,連一輛馬車、幾個僕從都不捨得給?

    那她就要重新審視自己現在的身份了。

    阿音的問話讓侍女小梅神色悲傷愈濃,她輕輕說道:“因爲,我們在來時遇上了雪崩……大家紛紛逃命,都失散了。只有我和小姐找到了這個可以避風雪的木屋,其他人恐怕都……”

    阿音啞然。

    她以爲自己夠倒黴了,然而更扎心的還在後面:“這附近都是山,道路不暢,我們沒法和別人取得聯繫。”

    也就是說,不光和同伴失散,還切斷了聯絡手段。

    而且附近白雪茫茫,雪崩吞沒了她們的馬車和後廂的糧食,若是她們乾等着不動,待家族那邊反應過來派人救援的時候,恐怕只能看見兩具餓死的屍體了。

    阿音:……

    這是什麼地獄開局!

    阿音抹了一把臉,心道不能坐以待斃。

    “小梅。”阿音囑咐道,“等雪停了之後,我們再出發。”

    “至少要找到一個城鎮,我們可以買點糧食充飢……錢幣還在嗎?”

    “在的!這些錢,我隨身帶在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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