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神樂早便知道他叫什麼,以後的許多年,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一直是這樣。
紅蓮的事蹟總是若有若無地便會進入神樂的耳中,無論他想聽或是不想聽;而紅蓮卻一直不知神樂在哪裏,在做什麼。
紅蓮便如一顆萬衆矚目的明亮星星,衆人皆看到他的光芒。
他很快成爲天人界最年輕的戰神,整個天人界皆驚。
而神樂,卻一直安靜地蟄伏着,即便成爲樂神,也並不曾激起太大的浪花。
畢竟戰神責任重大,護持着整個天人界的安危。
樂神雖然也地位崇高,歸根結底,不過是想盡辦法,給大家尋樂子解悶罷了。
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是白色紗帳上用黑金線繡着的蓮花暗紋。
神樂怔了一下,意識慢慢回籠,他想起昏迷前那人居高臨下的目光和似笑非笑的脣角。
紅蓮,他還沒死,而且他成了魔王!
神樂覺得這個轉折太驚人,一時有些消化不了。
他身上被換了一件雪白的長衫,長衫上亦用烏金線繡着蓮花。
他起身,環顧一下四周。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房間,從陳設上看,應該只是普通的客房。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刺耳的笛聲,這笛聲實在是過於突兀尖銳,神樂被嚇得哆嗦了一下。
打開房門,只見波旬座前的那個少年手持着一根竹笛子正在吹,而他那條赤練蛇則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
笛音似是指令,然而蛇明顯對於這麼可怕的笛聲完全沒反應。
少年一眼看見神樂出來,停止吹笛,語氣頗爲冷淡:“主上讓你醒了就過去見他!”
神樂道:“好!”
然而那少年卻明顯沒有帶路的意思,復又將笛子放在脣邊吹了幾下,赤練仍然完全沒有反應。
少年頗怒,瞪了神樂一眼道:“都是你,赤練又不喫素,現在病了好幾天了,也不曾好轉。”
神樂垂頭看看那小蛇,隨手由身畔的竹子上折了一片竹葉,將竹葉湊在脣邊低低地吹了起來。
雖然他手中的只是一片竹葉,但他原本是樂神,只要是能發出聲音的物件皆能成爲他手中的樂器。
樂聲悠揚,原本沒精打采的小蛇在樂聲中慢慢地仰起頭,過了片刻,小蛇忽然張開嘴,一顆蓮子被它吐了出來。
蓮子一吐出,小蛇立刻便恢復了精神,遊進少年的衣袖。
少年張大了嘴,喫驚地看着神樂,“你……你……這竹葉吹得真好聽。”
神樂微微一笑,道:“能否帶我去見你們主上?”
少年“哼”了一聲道:“你別以爲你把赤練治好了,我就會原諒你,赤練也是因爲你才生病的,它受了這許多天的折磨,都是拜你所賜。我們魔族中人一向有仇必報,你讓赤練好幾日連飯都喫不下,我是怎麼都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神樂道:“我知道了。”
神樂的態度令少年感覺無的放矢,按照慣例天人與魔族相遇,不是應該針鋒相對,先互相嘲諷,然後破口大罵,最後再大打出手嗎?
他皺眉,不情願地道:“跟我去見主上吧!”
這個地方以黑色爲主調,房舍皆以烏木製成,但並不莊嚴,很是隨心所欲。
房屋的格調全不一致,比如有一間看起來像是很威嚴的大殿,旁邊忽然出現了一個樹屋,似乎所有的房子皆是東拼西湊而成。
少年卻對這裏的風格很自豪,道:“你看我們這自在宮與你們天人的宮殿相比如何?”
原來這裏稱爲自在宮,名字倒是挺合適的,確實自由自在。
神樂道:“很好!”
少年看了他一眼,“你言不由衷。”
神樂道:“爲何?”
少年冷笑:“你們天人最是裝腔作勢,建房子也一樣,你定是想,這些房子建得如此隨心所欲,比你們天人的宮殿差得遠了。”
神樂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怎麼想的,爲何還要問我?”
少年道:“我便知道你們天人虛僞,心裏想的和嘴上說的完全不同。”
神樂微微一笑,道:“那不是虛僞,只是禮貌。而且,我心裏想的便是很好,並沒有覺得隨心所欲有什麼不好的。再說,這裏本來就是你們住的地方,別人覺得好不好,又有什麼關係?你們自己喜歡比什麼都重要。”
少年一怔,疑惑地看着神樂:“你,到底是不是天人?”
神樂默然片刻,“是吧!至少……以前是!”
兩人到了一座頗爲宏大的宮殿之前,整座宮殿亦是由烏木烏磚烏瓦所造,檐邊掛着蓮花狀的風鈴,微風吹過,鈴聲清越。
少年一到了這裏,腳步便放輕了,連呼吸都似乎比剛纔要輕了許多。
他低聲道:“主上不喜歡喧譁,也不喜歡音樂,你好自爲知。”
神樂沉默,他……不喜歡音樂!
他擡頭看了一眼匾額,只見上面寫了三個字:卿何殿。
他默默地隨着少年步入殿內,只見那人換了一襲黑金色的長衫,漆黑的長髮亦用烏金冠簪着,隨意地半倚在榻上,一雙長腿卻搭在一名跪着的女侍肩上。
那女侍因肩上扛着主人的腿,自是一動也不能動,臉上卻帶着極嫵媚的笑,似乎能扛着主人的腿是無上的榮耀。
數名身着黑紗輕衣的女子,或坐或立,圍在那人身畔,皆容色豔麗。
那人微閉着眼睛,似乎在打瞌睡。
神樂遠遠地注視着他的側臉,阿修羅族喜着紅衣,以前他便一直着一襲紅衣,神樂還從來不曾見他穿其他顏色的衣服。
他覺得面前的紅蓮有些陌生,雖說那刀刻般的側面與以前一般無二,臉色卻顯得蒼白。
原本紅蓮的面色很紅潤,再加上他周身若有若無的火焰般的輝光,怎麼看都是一個生機勃勃的人。
面前的這個人,閉着眼睛之時,便死氣沉沉,簡直就像是一個死人。
見少年進來,一名女子輕手輕腳地走過來,低聲道:“未央,你怎會這個時候來了。”
名爲未央的少年低聲道:“主上不是說這人醒了便要見他嗎?他剛好醒了,我便帶他過來了。”
女子回頭看了波旬一眼:“主上方纔睡着,你們等一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