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雲歌五衰已現,她的五衰讖言是:頭上花萎、浴水着身、樂聲不起、舊疾反覆、毒發身殞。
神樂不知雲歌的舊疾是什麼,雲歌也完全沒有說的意思。
她本人對於是否能度過五衰這件事全不熱衷,似乎並不介意墮入六道。
神樂在與巫女反覆商議之後,想到的唯一辦法便是找到傳說中的蘇摩酒。
蘇摩酒由蘇摩一族煉製,傳說喝了以後可以長生不老。
而蘇摩一族,在第二阿僧祇劫時,本是天人界的大族,風頭甚至蓋過了提婆族。
但在第二阿僧祇劫結束之時,天人界的大劫之中,蘇摩族如同許多其他部族一樣,無法度過天地大劫,幾乎合族滅亡了。
據說只有極少數人活到了第三阿僧祇劫,活下來的人太少,已無法被稱爲一個部族。
又經過了三萬多年,蘇摩族人已經所剩無幾,唯一能找到的便是雪月一家。
彼時雪月的父母尚未死,他也尚未開啓輝光。
他的父母都只是普通的常人,對兒子滿懷希望。
他家已經數代未出過真正的天人,若是再這樣下去,蘇摩族是真的要滅亡了。
神樂找到雪月家時,雪月二十歲,自十五歲起,他每年都會嘗試去開啓輝光,一連失敗了五年。
第六個年頭到來時,他自己對開啓輝光這件事都產生了心理恐懼,只覺以自己的資質,只怕這輩子都無法開啓輝光了。
這便是爲何天人界有大批的常人存在,在多次開啓輝光失敗後,許多人無法克服心理障礙,再也不敢嘗試。
因而,通常開啓了輝光的天人大多都是青春年少,人到中年纔開啓輝光的,少之又少。
雪月家的先祖是醫官,後代就都以醫爲業。他家開了一個小小的醫館,醫館所處的位置是在琉璃淨世與香浮城之間的一個常人聚集的小鎮子上。
無法開啓輝光的常人大多會自覺地搬離天人居住的地方。
並不是有人驅趕他們,他們自己都覺得無法面對。
原本是相同的族人,別人開啓了輝光,成爲壽命五百歲的天人。
自己無論如何努力,卻仍然只是一個壽命不過幾十年的常人,自己都覺得面上無光。
當神樂走入醫館之時,雪月原本正在搗藥,感覺到有人進來了,他擡頭望過去。
日光斜斜地照射進來,黑衣少年便站在日影之中,雪月看不見輝光,卻也覺得這少年的周身自帶光芒。
他有些呆怔地注視着少年,唯一的念頭便是:怎會有這麼漂亮的人?
在第二阿僧祇劫時,還未有夜叉族,蘇摩族被讚譽爲天人界最美的種族。
到第三阿僧祇劫,已經沒有多少人還記得這個部族,夜叉族取而代之。
雪月自小就被贊生得極美,他自己也覺得自己確是生得美,至少在這個常人的小鎮子上,許多少女都把他當成了戀慕的對象。
然而,見到這個黑衣少年時,他才發現,自己或許容貌不差,卻怎麼都不可能像這少年一樣光彩照人。
或許這便是天人與常人的區別吧!
黑衣少年看着雪月微微一笑,道:“請問,詠月在嗎?”
蘇摩族是月神的後裔,原本名字中並非一定要帶月字的。
直到族人越來越少,他們的名字才逐漸和月相關,似乎是怕爲數不多的族人忘記自己與偉大月神之間的關係。
或許更多隻是爲了告訴別人:別看我們只剩下一些常人,至少我們的先祖是月神。
雪月回頭叫了一聲:“爹,有人尋你!”
詠月答應着由屋後走進來,一眼便看出黑衣少年是天人。
他有些意外,天人怎會光臨他的醫館。
他們這些常人,即便醫術再精湛,天人也不會放在眼中。
在天人界的城池中,自有天人開設的醫館。
他恭敬地行禮道:“大人需要些什麼?”
雖說黑衣少年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詠月已經是中年人了,但天人的容貌不變,誰知道他多大歲數了。
而且按照規矩,常人是必須稱天人爲大人的。
黑衣少年道:“我叫神樂,不必稱我大人,叫我的名字便是了。”
詠月仍是恭恭敬敬地道:“不敢,大人需要草藥嗎?”
神樂知道常人見到天人通常會很窘迫,他便直接說出來意:“我想求蘇摩酒,無論什麼代價都願意付出。”
詠月心念動了動,道:“大人要入五衰?”
神樂搖頭,“不是我,是我的親人。”
詠月便露出一絲瞭然的笑,想要靠蘇摩酒渡過五衰的天人,他是遇到過幾個的,都被他以配方已失傳爲由推拒了。
但這一次,他卻不想拒絕。
他看一眼兒子,雪月目不轉睛地盯着神樂,臉上的表情除了羨慕似乎還有一些別的什麼。
兒子的羨慕在意料之中,他們家已經數代不曾出過一個天人了。
這個孩子出生之後,自幼年起,便表現出與前代不同的智慧。
他原本以爲,這個孩子必然是會成爲天人的。
然而,連續五年,都是令人失望的消息。
眼見兒子越來越消沉,似乎連再嘗試一下的勇氣都沒有了。
他完全能夠理解這種源自心底的恐懼。
只因他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度過的。
只不過,他相信他兒子的智慧其實該遠超過他。
他道:“大人請裏面說話。”
雪月有些意外,父親一直將蘇摩酒藏得很深,對外總是說蘇摩酒的配方已經失傳。
他卻是知道,蘇摩酒並不曾失傳,他由小喝到大。
這是他家的祕密,他也知道懷璧其罪的道理,從來不敢將家裏有蘇摩酒的事泄露出去。
看今日父親的表情,竟似乎並不想拒絕神樂。
他踱到內間門外,偷聽裏面傳來的談話聲。
“大人可知道,世人皆傳蘇摩酒喝了可長生不老,此爲謬傳,蘇摩酒真正的功效是可解世間奇毒。”
“是,我來以前便已經知道得很清楚。”
“請問大人是何部族?”
“我是緊那羅族。”
“是樂族啊!”詠月的聲音似乎有些失望,“那麼大人又是爲何人求蘇摩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