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是由心底裏生出來的,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因這寒意而冰冷下去。他雙腿曲起,臉無力地埋在膝蓋間。
紅蓮去拒敵了,對陣的雙方是他的族人和他最愛的人。
最愛的人……他忽然明白自己的心意,其實他喜歡紅蓮,從看見他的第一眼便已經喜歡他了。
只不過……這一切都被他自己毀了。
紅蓮不會再原諒他,在他的眼中,他不過是一個處心積慮,想要殺他的敵人。他甚至說出了要將他賞賜給士卒這樣的話,他現在不過是以身體取悅他的泄慾工具。
他自嘲地笑笑,他活該,既然他曾存了想殺紅蓮的心思,他便該受到這樣的懲罰。
也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輕輕一響。
神樂並不曾擡頭,現在的他,已無力去關注身邊的一切。
有人慢慢走到他身邊,腳步聲極是輕盈,香氣若有若無地飄來,他聽到海珠嬌柔溫婉的聲音道:“殿下,你可要喫點東西?”
他擡頭,海珠含笑站在他身前,手中拿着個托盤。
他分明看見海珠眼中一閃而逝的得色,他忍不住想笑,他現在也終於明白海珠對他的敵意。果然,女子終是比男子都敏感,在他和紅蓮都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之時,海珠卻已經看明白了。
他垂下頭,繼續將臉埋在膝蓋上。他不想說話,他只想靜靜地坐着。
然而海珠卻並不想輕易放過他,他聽見海珠道:“你便不想知道是誰領兵來襲嗎?”
見神樂一動不動,海珠續道:“是華池殿下,聽說他是帝釋重視的王子殿下。”
華池是神樂的哥哥,一直待神樂甚好,也是提婆族中數一數二的將領。
“他的本領倒是挺高強的,宗主都受傷了。”
神樂手指一動,驀然擡起頭。紅蓮……他,受傷了嗎?
海珠輕笑:“宗主受的傷倒也不重,華池殿下受的傷可就不輕了。他被宗主打得吐血,比你剛纔吐得多很多。我哥哥說,他就算能僥倖活下去,也會神通盡失。”
神樂眼前一陣發黑,華池哥哥……被紅蓮打傷了,他會神通盡失?
海珠笑道:“不過你們提婆族是醫族,聽說族中神醫很多,好好調養治療,說不定他的傷也許能好。”
海珠嘆了口氣,拿起托盤上一碗湯,道:“殿下還是喫些東西吧,畢竟你是天選之子,誰都沒你大。你看,你這樣欺瞞宗主,宗主都沒殺你,還不是因爲你是天選之子。”
是,紅蓮不曾殺他,不是因爲對他還存了憐惜,不過是因爲他是天選之子。
海珠將那碗湯懸在神樂頭上,慢慢地向神樂倒下去,她動作極輕柔,臉上的神情仍然楚楚動人,與她正在做的事情形成強烈的反差。她輕聲道:“其實我也和你們一樣,一直戴着面具。人一直戴着面具是件很累的事,時間久了,甚至會忘記自己。所以,以後我不想再戴面具了。你說,可好?”
湯水由神樂的頭上流下來,流過他額上的傷口。傷口熱辣辣的疼,他卻只是笑。
疼嗎?其實也沒那麼疼。
海珠蹙眉,這人是瘋了不成,明明湯水混合着鮮血流下來,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門被推開了,不出意外的,紅蓮站在門外。
皺眉看着門內的情形,他上前去扶起海珠,道:“你怎會在這裏?”
海珠低聲啜泣着,道:“我怕殿下覺得餓,所以拿了一些食物過來,誰知,殿下不僅不喫,還把所有的東西都打翻了。我一時失手,將湯倒在了殿下的身上。”
紅蓮看了看神樂,神樂額上的血跡混合着湯汁流得半身皆是,他現在的樣子實在是狼狽不堪,臉色又過於灰敗,原本秀美絕倫的容顏都顯出幾分醜陋來。
紅蓮以爲自己看見神樂這般模樣,應該厭惡纔對,然而深心之中,卻並無半分厭惡。
爲何……明明對他恨之入骨,竟還會隱隱有些心疼?
他咬牙,聲音似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既然不想喫,那便不要吃了。”
神樂只是笑,這麼低劣的伎倆,紅蓮不可能看不出來,海珠也知道紅蓮必是能看出來的,她爲何還要用?因爲她知道,紅蓮就算看出來,也不會揭穿。
所以用什麼樣的伎倆並不重要,關鍵要看人心所向。他的心裏想要偏向哪一方,用不用手段,用何種手段,其實都無關緊要。
房內再次空無一人,仍然是紅蓮的寢殿,也不知他是忘記了還是故意的,並不曾讓人將神樂帶到其它的地方關押起來。
事實上,神樂也不知紅蓮現在到底想要做些什麼。他被劫持之事帝釋顯然已經知道了,紅蓮卻仍然扣着他不放,那便是要正面和帝釋衝突,難道他真的想要推翻帝釋,自己做天人界的新主不成?
神樂輕輕一笑,他是天選之子,並不是爲了守護誰的帝位而存在。然而若是紅蓮真的與帝釋交戰,天人界最強的兩族皆會投入戰爭,其他的部族也未必就能倖免。
到那個時候,只怕天地大劫便會來臨了。
而他,身爲天選之子,他本該阻止這一切。
腦海中一片混亂,他想要認真地去思考一下現在的情況,然而只要一閉上眼睛,眼前出現的便是紅蓮那雙悲痛中帶着自嘲的眼睛。
他無法思考,只覺得頭痛欲裂。
頭上的傷口未得到治療,又被熱湯淋過,似乎已有潰爛的傾向。他自己是醫師,自是可以治療,他卻已無力去顧及這些。
也不知過了幾日,這數日,紅蓮都不曾回來過,想必他一定是很忙。
也沒有侍女進來過,連飲食也不曾有人送進來。
想必是大家都知道紅蓮說:那便餓着吧。
神樂也不知自己是何時倒下的,也許……便這樣死去了也好。
不必再揹負天地的重任,不必再管兩族之間的對立,更不必再面對紅蓮那樣陌生的眼神……
數重宮宇之外,一間偏殿中,紅蓮一動不動地注視着手中的酒杯。
他身邊空了數個酒壺,然而他卻沒有醉意。
心裏疼痛的感覺仍然沒有平息,他到底是怎麼了?不過只是一夕之歡罷了,他又不是第一次,和男人確是第一次。然而那又有什麼不同?女人或是男人,不過都是在他的身下婉轉承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