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賢五衰那一年，神樂幾乎是全年住在娑婆彼岸的。
天人五衰，是天人的死期，到了這個時候，總是免不了回憶過往，連天人都不能免俗。
神樂越是長大，便越像是沙華，寶賢看着他時，經常會有片刻的恍惚。
他與雲歌聚少離多，雲歌即便是生了孩子，也還是像以前一樣，口無遮攔，想到什麼便說什麼。
他還記得神樂長到七八歲的時候，已經現出驚人的美貌。偶有一次，雲歌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兒子道：“神樂怎麼長得那麼像沙華，倒不怎麼像你。”
他自也是知道的，然而他肯定不想說。
雲歌不懷好意地看看他：“你不會以爲神樂是我和你弟弟的兒子吧？”
寶賢很無語，都四百多歲的人了，怎麼還那麼幼稚？沙華被送回冥界一百年，神樂纔出生，難道她還能懷孕百年？
再說了，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本是處子，那時她爲了他以前有過妻子，而她卻只有一個男人這件事，很是折騰了一段時間，她自己都忘記了嗎？
他道：“我弟弟看不上你，他喜歡男人。”
雲歌不屑地“切”了一聲，彼時她定是不知道，自己的兒子長大以後，居然也喜歡的是男人。
然而任雲歌身上的缺點一籮筐，他終究還是忍不住時時思念她。
兩人都是宗主，各有各的部族，不可能時時膩在一起。他只要一有空就飛奔到無念無想境探望妻兒。
他對神樂的溺愛簡直有些令人髮指，神樂經常覺得，他哪裏是寶賢的兒子，分明就應該是寶賢的祖宗。
雲歌心中卻是知道，因神樂生的像沙華，寶賢其實是將對沙華的歉疚都還到了神樂身上。
兒子長得那麼像叔叔，還真是令人一言難盡。
幸而叔叔原本就比老爹生得漂亮，長的像叔叔一點也不虧。
到雲歌五衰之時，神樂也不與他們商量，獨自跑出去找蘇摩酒。
這世上哪裏還有蘇摩酒啊！
若是找不到黯月，便不可能找到真正的蘇摩酒。
那個時候，黯月治好了雲歌，救醒了優曇，便飄然遠走，誰也不知他去了何處。
黯月是與沙華完全不同的人，他當真是醫者仁心，即便星涌傷了他，他也盡心盡力地救治着鬼王宮裏的人。
也不知他們兩個人是如何相處的。
雲歌五衰到來之時，寶賢一直陪在她身邊。
到了這個時候，有些一生都在介意的事情，總應該問清楚了。
“我和阿蘿比，你更喜歡誰？”
阿蘿是寶賢的髮妻，也是雲歌自幼相交的閨蜜。
寶賢還未娶阿蘿之時，三個人關係還是挺不錯的。
等到寶賢娶了阿蘿，雲歌有很長一段時間絕足娑婆彼岸。
寶賢輕笑，還在介意這種陳年往事。
她就是介意！
難道不應該介意嗎？
他道：“你知道，我娶阿蘿，是族人的意思。畢竟你也是要成爲宗主的人，母親和族人商議後，覺得還是阿蘿合適。”
“那你就沒反抗一下？”
反抗？！寶賢沉默了片刻才道：“你還記得我和阿蘿成親以前跑到無念無想境找你嗎？”
似乎是有這麼件事。
寶賢道：“那時候我問你：我們私奔吧！你還記得你是怎麼回答的？”
雲歌搖了搖頭，她怎麼記得，那麼陳芝麻爛穀子的事。
寶賢輕笑：“你就回答了一個字：滾！”
雲歌也不由地笑了，這倒真像是她的作風。
寶賢道：“我那個時候還是很有點傲氣的，你讓我滾，我便滾了，而且還娶了別人，就是想讓你後悔一下。”
他望着懷裏的雲歌：“說老實話，你後悔了沒有？”
雲歌沉默着，後悔了嗎？或許有吧！
但這一生，五百年的時光，匆匆而過，這樣其實也不錯。她是深知，阿蘿愛寶賢愛得死去活來，若那時與寶賢成親的人是她，說不定阿蘿第二天就自盡了。
阿蘿與她不同，是那種柔軟得一捏就出水的女子，生命中除了寶賢再也沒什麼別的了。
她還有整個緊那羅族。
她道：“你別東拉西扯，你說，你更愛我還是更愛阿蘿？”
真是，非得說出來嗎？
寶賢在她脣邊印下一個吻：“愛你！”
雲歌心滿意足，望向門外，喃喃低語道：“神樂怎麼還沒回來？”
雲歌最終不曾等到神樂，彼時神樂因中毒的原因，被紅蓮帶回了琉璃淨世！
這一次，是寶賢的五衰。
令優曇與神樂意外的是，他們這個不靠譜的爹，居然在五衰之前又找了一個夜叉族的女子，令她懷孕了。
彼時，神樂一百歲，優曇三百歲，都不是小孩子，自然對於老爹的風流韻事並不介意。
後來神樂才發現，寶賢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的。
優曇至死不曾生過孩子，而他亦是如此。若是沒有子規，夜叉族的宗主就要從旁支裏找了。
就是不知子規以後會不會生孩子……
寶賢的五衰讖言是：衣服垢穢，眼目數瞬，身光忽滅，忘川泣血，鬼門身殞。
鬼門身殞，這個五衰讖言實在是讓人心生不快。然而卻似乎也明確地指出了，寶賢的五衰之日便是蟄死日。
有了這句話，似乎只要蟄死日當天，寶賢不離開娑婆彼岸，不進入鬼門，便可以輕易渡過五衰。
優曇早便和神樂商量好了，到了蟄死日當天，兩個人便寸步不離地跟在寶賢身邊，說什麼也不能讓他離開。
通常讖言中所預言的事，看起來似乎很容易避免，但命運就是陰差陽錯，如同冥冥中自有主宰一般，總是能夠讓你想要逃避的事情逃無可逃。
越是臨近五衰之日，寶賢便越感覺到與沙華之間的聯繫。
雙胎胞的兄弟之間，本就應該有奇異的心靈感應。
他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以往還不知道有沙華這個弟弟時，他是從來不曾感覺到世界上還有這麼個和自己無比親密之人。
知道以後，也並沒有感覺到有什麼，直到五衰到來。
他感覺到沙華越來越無法壓抑的狂亂，沙華身在冥界，他顯然沒有死。畢竟他是冥界之子，到了冥界後，他的能力越來越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