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樂有一瞬間的愣神,脣邊慢慢地泛起一個苦澀的笑。
霞飛殿緊鄰卿何殿,波旬是想隨時都能見到顏魅嗎?
他一絲不苟地放了一整碗的血,未央一眨不眨地注視着那個再次被割開的傷口,心裏堵得難受。
他驀然起身,怒氣衝衝地走了出去。
神樂看了看他的背影,那麼生氣幹嗎?不知道的還以爲放的是他的血呢!
彈了一個時辰的安魂曲,波旬一直默默地坐在顏魅的牀前。
兩人都沒說話。似乎……也沒啥好說的。
只是,他不是不喜歡聽琴嗎?居然聽足一個時辰,一點都不勉強!
於是便日復一日,傷口被反覆割開,實在是不能再割了,便換一個手腕。
每頓飯都多了一道豬肝,神樂喫得很噁心,但爲了有更多的血,他還是努力地喫下去。
他的臉色越來越灰敗,因失血過多的原因,每日都昏昏沉沉,唯有去彈琴的那一個時辰精神矍鑠。
除了那一個時辰,他幾乎都是厭厭欲睡的狀態。
有時喫着飯,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未央看着他那個樣子,忍不住會想,這次睡着了,還會再醒來嗎?
每次這樣想的時候,他的眼睛就莫名的刺痛,痛得好像有水要流出來。
只不過他可不是多愁善感的人,眨眨眼睛,刺痛就消失了。
抱起神樂時,覺得手中的少年輕得就像馬上要消失一般。
將神樂放在榻上,爲他蓋上薄被。
垂頭看看少年絕美的臉。
這張臉灰敗得實在是不像話,甚至不再似原來那般美麗了。
他第一次對自己一直敬佩的主上產生了懷疑。主上天天見他,難道就看不出來,他已經快承受不了了?
那個躺着的女人到底有什麼重要的?爲了讓她醒過來,神樂是在用命來換!
總算到了第四十九天。
神樂放出最後一碗血時,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低低地道:“小姐就快醒了。”
這四十九天,顏魅的臉色越來越好,現在已經是白裏透紅,看着像是沉睡。
未央默默無語地注視着神樂白得全無一點血色的薄脣,忽然道:“神樂……”
神樂擡眼看他。
未央喉頭滾動了一下,低聲道:“若是小姐要你死,你怎麼辦?”
神樂怔了一下,沒心沒肺地笑道:“那就逃唄,還能一動不動地任她弄死我嗎?”
未央咬了咬牙道:“我帶你走吧!”
神樂以爲自己聽錯了:“什麼?”
未央轉頭望向窗外:“沒事。”
神樂看了他片刻,垂頭輕笑,道:“還沒到那一步呢!”
彈完了一個時辰的安魂曲,顏魅的臉色更漂亮了。
波旬和神樂都有些緊張地站在她牀前,顏魅的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卻仍然昏迷不醒。
波旬蹙眉,揚聲叫人傳召醫者前來。
診治之後得到的答案是:小姐的傷已痊癒,魂魄亦已成形,至於爲何還不曾甦醒,大概是因爲身體虛弱的緣故,再過些日子,說不定就能醒過來了。
然而,又過了數日,顏魅卻仍然並不曾甦醒。
波旬每天坐在顏魅牀前,眼中偶爾露出憂色。
雖然不需要再放血,神樂卻仍然每日爲顏魅彈奏安魂曲,這曲子對於療傷有效,聽得越多越好。
偶爾,波旬會輕輕撫摸顏魅的面頰。
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樣子,似乎牀上躺着的是奇珍異寶,碰一下就會碰壞一樣。
未央已經將波旬與顏魅之間的事打聽清楚,顏魅之所以會受傷,皆是爲了救波旬。
波旬成了自在宮主以後,很有一段意氣風發的日子。
自在宮的領地毗領摩呼羅迦族,最西面的一小塊地方則是靠近提婆族。
魔界與天人界一向是戰事不斷,完全沒有任何原因就會起紛爭。
顏魅受傷那一次,波旬只是帶着她出去遊玩,倒真的不曾想招惹天人,結果也不知怎麼就那麼巧,遇到了提婆族的天人。
那一隊提婆族士兵很是驍勇,個個神通高強,波旬寡不敵衆,顏魅在關鍵的時候爲他擋了致命一擊,自己險些死了。
波旬殺光了對方所有的人,自己也身負重傷。
他仍然支撐着帶回顏魅,但顏魅的魂魄已經被打散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波旬那麼在乎顏魅,畢竟對他有救命之恩。
“爲何死魔和煩惱魔都想得到小姐?”神樂問。
未央沉吟着,“雖說小姐一向有魔界第一美人之稱,但似乎並不足以引得死魔和煩惱魔爲了搶個女人就和主上撕破臉,這其中只怕另有原因。”
“主人可知是何原因?”
神樂覺得未央的態度有些奇怪,他原本對波旬敬佩有加,對自己不知羞恥地貼着波旬很是反感。現在卻想方設法地想要掃除他與波旬之間的障礙,甚至對波旬的態度也不似原來那般恭敬了。
他想了一會兒道:“既然是提婆族天人將小姐的魂魄打散的,提婆族人或許會知道如何令小姐甦醒。”
未央冷笑:“你想幹嗎?”
神樂道:“我去一趟善見城!”
“去!你怎麼不去死?!”
未央突出其來的怒氣讓神樂呆了一下,道:“你幹嗎?”
未央咬了咬牙,壓下心頭的怒火:“沒事,大概喫飽撐的。”
看着神樂的背影又一次飛蛾撲火般地向卿何殿方向行去,未央嘆了口氣,可真是喫飽撐的!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關你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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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明白了神樂的來意,若說完全沒有意外簡直就是不可能的。
波旬一隻手虛虛地撐在腮下,淡淡地道:“你要去找提婆族天人,爲了阿魅?”
神樂點頭。
波旬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眼睛,還是那雙清澈的眸子,看着他的時候,似乎整個世界便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然而,他的心裏真的只有他一個人嗎?或者,有他嗎?
若是有他,他爲何一點都不介意阿魅的存在?
他莫名的煩躁。
爲了忽略這煩躁,他淡淡地道:“就你一個嗎?”
“是,魔族之人去了,必會被發現,到時反而麻煩。”
“善見城有你的故交?”
“是……有一個老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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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垢已度過了五衰,他是初劫天人了。
初劫天人少之又少,至於二劫天人更加鳳毛麟角。也因而,帝釋的地位無人能撼動。據傳聞,他已經過五劫。
未曾五衰的天人壽數爲五百歲,初劫天人壽數是一千歲,二劫天人則是二千歲,三劫天人爲四千歲。如此算來,五劫天人可以活一萬六千歲。並且在成爲六劫天人以前,他一共活了三萬一千五百年。度過第六個天人五衰,他便能活三萬二千歲。
這個算術還挺複雜的,神樂連三劫天人都不曾見過,他所知的初劫天人只有無垢和善愛,以前還有個無塵。
無垢在善見城有府邸,因帝釋天活得時間太長,提婆族的王室早便名存實亡。
無垢是王室的不知道多少代後裔,他們兄弟兩人地位之所以超然,不是因爲血統,而是能力出衆。
只是,無塵已經死了數百年了。
神樂是直接去無垢的府上求見的,當時無垢手中持着銀針對着一個假人刺穴。
侍者通報說一位自稱是神樂的常人求見,無垢的手滯了一下。神樂……
看着身着白衣的神樂走過來,無垢有一瞬間的恍惚。
緊那羅族人大多着桔紅色衣飾,但神樂生父是夜叉族人,他一向喜着黑衣。
黑衣總是襯得他膚白如雪,此時見他穿白衣的樣子,竟是別樣的婉轉風流。
無垢遲疑了片刻才道:“你……真是神樂?”
神樂輕笑:“許久未見了。”
是啊,一百多年未見了。
“你……沒死?”
神樂笑笑:“死而復生,我自己都不太明白是何原因。”
無垢終於起身,握住神樂的雙手道:“你真的回來了?”
神樂輕笑:“是!我回來了。”
無垢眼前有些模糊,道:“你現在在何處?一切可好?”
神樂暗暗在心裏嘆了口氣,我該如何說我在何處?難道告訴你,我已經成了魔王的奴隸?
他道:“這些以後有機會再說,我這次來,是有急事請教你。”
他沉吟道:“有一個人,她的魂魄散了,唯剩一魂一魄,我用夜叉之血爲她養魂七七四十九日,又佐以安魂曲,爲何這個人還不曾甦醒?”
無垢微微蹙眉:“你用自己的血?”
神樂點頭。
無垢道:“何人如此重要?”
“是……一個朋友。”
無垢沉吟道:“若是用夜叉之血溫養,且你又親自彈奏安魂曲,此人還不甦醒,想必是失魂的時間太久了,否則早便該醒了。”
“可有辦法令她甦醒?”
“有辦法,只是需要乾闥婆族的引魂香。以引魂香施以鍼灸之術,應該能喚回他的生機。只是……想從善愛手裏討東西可沒那麼容易。”無垢笑道:“而且,你和善愛之間,原本就有嫌隙。”
神樂無語長嘆,他與善愛之間可真是……一言難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