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穿過桃樹枝丫,在青石磚上留下斑駁。
螞蟻在光暗間遊走,前赴後繼的搬運着食物殘渣。
它們並不知,一道目光出神的望着它們。
後良保持這種呆滯狀態,已經有半個時辰。
他最初思索的,只是靈魂要不要離開樹身這個問題。但隨着思考的深入,無數的問題涌現出來:
我爲什麼會變成一棵大桃樹?
七十二朵桃花被採摘一半,剩下的還會留下多久?
若是魂歸肉身,我會在哪個肉體中?肉身會不會有修仙天賦?
……
取捨間,進退間,盡是看不清的迷霧。
“嚓嚓嚓……”
細碎的腳步聲打斷了後良的沉思,把他從呆滯中喚醒。
目光上挑,是一位素服老者。
老者步履匆匆,眉心緊皺,面有悲色。
他停在桃樹下,似自語般呢喃:“勿語,有仙師在側。”
後良忍不住把視線轉移至樹冠,遠眺村落,果然在村口處看到兩位低語的仙師。
“戰線喫緊,上面又要一十二朵魂花,您忍一忍。”
老人低聲說着,伸手拿起不遠處一根金色長杆。
長杆細長,杆頭分叉,老人雙手舉着它伸入枝幹間,插在魂花下。
“啪。”
一聲脆響,一朵魂花便被取下。
魂花之中,魂魄悲鳴陣陣,大桃樹也瑟然抖動。
“嗯。”
後良痛哼一聲,竭力忍耐。
被取了魂花的枝丫,在失去魂花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着。
老人手上不停,連續採摘。
不多時,桃樹上便又失去十一朵魂花。
同樣的,又有十一根枝丫枯萎。
一十二朵魂花被老人裝在籃子裏,籃子中魂花嗚咽,但老者和後良都沒有更多言語。
老人匆匆離去,後良的目光追隨着他的背影,咬着無形的牙齒,忍耐着樹身中傳來的陣陣疼痛。
這不是一個友善的世界,從他穿越第一天開始,他便知道。
此處被稱爲鬼域。
鬼域之中,盡是魂修。
他們以人魂爲器皿資源,互相征伐。
爲了得到更多魂器,他們肆意屠戮百姓。
人命如草芥?
不,人命如鐵,如鋼,如小麥,如五穀。
亦如拉磨的驢、養肥的豬、鍋裏的肉。
總之,人命,有用。
也只是有用。
似這個村子一般,有他這個能收集遊魂的大桃樹還好。
若是沒有,村民會立刻鳥散後成爲遊民。
然後,或餓死山林,或被肆意屠戮。
亦或是,被豢養起來,如豬狗一般,成爲魂豕。
魂豕,會被仙師們要求強制結合,爲仙師們,貢獻更多靈魂。
據說,那是真正的人間地獄中,最深的一層。
而這個老人所帶領的村落,在鬼域之中,已經是最幸福的一羣人了。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說的,是這個麼?”
思索着,目光遠眺,老人已經疾步走到村口,卑躬屈膝的跪在仙師面前。
仙師伸手撥弄了籃子幾下,似乎不滿的說了一些什麼,隨後用法器收了籃子,轉身踏上環繞黑霧的飛劍離開。
姿態飄逸,卻又陰風陣陣。
“這真不是我心中的仙俠世界啊。”
收回目光,後良望向自己的桃樹身軀。
除了樹冠處,還有二十四朵魂花所在的地方依舊翠綠如新。
樹冠以下,已然充滿了殘花敗柳,枯枝爛葉。
還記得穿越初,擁有七十二朵魂花的他,也曾有無盡幻想:
長他個通天徹地,如建木般,創造一個世界。
育三百六十億朵魂花,孕衆生魂,觀衆生相。
朵朵魂花,皆爲大能,橫掃一世界,鎮壓一天地。
然而,幻想終是癡人說夢。
望着歸來的老人,後良沉聲詢問:“情況如何?”
“戰事不樂觀,仙師建議我們再祭獻十二朵魂花。”
老人眉頭緊鎖,言語間充滿痛苦。
祭獻獲得魂花,與自然生長區別極大,好處是快,缺點是要人命填。
方法也簡單,只需要鮮活生命祭獻,最好是青壯。
老幼也可,只是一條命未必能換來一朵魂花,這要看運氣。
可不管是青壯,還是老幼,老人都不想再祭獻。
後良的目光望向桃樹下那一片暗紅血跡,心中也頗爲難受。
不久前,村子祭獻過兩次生魂,共三十八位老人爲此獻出生命。
若再祭獻,村中老人數量肯定是不夠的。
“走?”
後良輕聲詢問,目光橫掃村莊,確定沒有仙師蹤跡。
被他一問,老人眉間盡是猶豫。
十萬鬼山,也不是好相與的。
“我……再跟村裏人商量商量。”
老人說完,便匆匆離去。
商量自然是無疾而終,懦弱的村民在老村長沒有定音的情況下,沒幾個敢於主動上山。
他們早已習慣,以犧牲身邊人爲代價求活。
讓他們自主的去面對危險,難。
“若是不走,任由魂花被採摘殆盡,我的生死,便要聽天由命。”
“我命……不能由天。”
心中下了決心,後良目光掃視剩餘魂花。
他的轉生法門,是從一個仙師殘魂上得到的。
那法門需要靈氣、神識,還要陣法輔佐。
後良自然沒有這些手段,但他研究許久,覺得以十二朵魂花作爲代價,未必不行。
這當然存在風險,但與等“死”相比,他覺得風險要小一些。
至少,折騰死自己,和等着天意決斷,他更願意選擇前者。
只是再入凡塵,重拾肉身,卻也顧慮重重。
轉生爲人,也只能進入附近幾個村子的孕婦體內。
出生後,能不能平安長大不好說,若是轉生的村子招魂樹死亡,那就又是一個悲傷的故事了。
那時候,身體有修真天賦還好,若是沒有,那妥妥的魂豕無疑。
“笑死,不拼一把,難道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