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長依舊領着衆人前行,每日趕路不怠。
只是這一天,他把俊生叫到身邊,開始教導他養招魂樹之法。
這是歷代村長,一脈單傳的本事。
有了這個傳承,俊生基本上內定爲下任村長。
又一個月過去,老村長把關於招魂樹的一切都告訴了俊生。
這其中,包含了招魂樹擁有意識。
也包含了,招魂樹的意識陷入沉睡。
從這一日起,俊生再無一日好眠。
他也如老村長一般,每日爲後良的沉睡而擔憂。
可二人的擔憂,並不能喚醒後良,枝丫依舊從不回話。
這一日,俊生如往常般從噩夢中驚醒。
隨後便看到老村長拄着柺杖,拿着枝丫,向着不遠處走去。
他驚訝的跟上,卻沒有驚醒老村長。
他想看看老村長,究竟要做什麼。
前行不遠,在還有微弱火光處,老村長停下身形。
這裏雖然有火光,卻也有樹木擋着村民棲息地,不是有意追尋,村民看不見這裏。
老村長把枝丫插在地上,隨後撿起一塊尖銳石頭。
在俊生驚恐的注視下,老村長割開自己左手動脈。
鮮血橫流,老村長卻並不焦急。
他緩步向前,開始圍繞枝丫,用鮮血畫下一些什麼。
俊生忍不住快步上前,想要拉住老村長,幫他包紮傷口。
“俊生啊,不要阻止我。”
老村長的聲音很輕,但語氣異常堅定。
“村長,您這是在幹什麼啊?”
俊生驚疑詢問。
“我啊,活夠了呢。”
老人停下腳步,扭頭回了一個笑臉。
他的左手,依舊有溫熱的鮮血流淌,但他卻並不在意。
“村長,您……”
俊生的話還沒說完,老村長已經再次邁步圍繞枝丫走起來。
“不要浪費我的生命,俊生啊,我教了你這麼久,今天再最後給你上一課。”
“人這一輩子,一定要學會捨得,學會責任。”
“學會捨得,哪怕懦弱如我,也是敢拼一拼、搏一搏的。”
“學會責任,依舊懦弱如我,也是敢捨出一條命的。”
老人停住腳步,右手握住左臂上端,用力向下擼。
鮮血涌動而出,在地上留下好大一攤。
他身形搖晃,彷彿要暈倒。
俊生想要上前扶他,但老人擺擺手,沒讓他靠近。
“我持長春符籙三十有八年,縱然本身無有靈根,不是修士,可在長春符籙滋養下,我的血液中,早已充滿靈性。”
“更何況多年來採摘魂花,我的靈魂,亦優於常人。”
“今日,我以我一身靈血,滿溢魂魄,滋養招魂樹,只求他意識甦醒,以報他老人家庇護我族之情。”
老人扭頭,目光中滿是赤誠。
“今日之後,你是村長,全村老小,生死未來,全部掌握在你手中。”
“希望你不要多說一句勸我的話。”
“否則,哪怕是死,我也會後悔傳位於你。”
老人說着,再不與俊生多言。
他雙膝跪地,雙手合十貼於前額。
“招魂樹啊,您老應了我,說會守護我族子弟生生世世。”
“如今,您爲了保護我們,陷入沉睡,已經履行了之前的承諾。”
“我亦說要侍奉您老生生世世,如今,該是我應諾的時候了。”
“您若不醒,萬事休矣。”
“您若甦醒,望您能堅守誓言。”
“護佑我族,生生世世。”
老人說完,雙手攤開,額頭貼在血泊之上。
一個黝黑飽滿的魂魄,從他額頭緩緩流淌而出。
魂魄與鮮血粘連,隨後融入血泊,讓血色更加暗紅。
魂與血交融,讓滋養大陣閃爍妖豔光芒。
俊生癱坐在不遠處,雙手用力的捂着嘴巴,不讓自己的哭聲,驚擾這神聖的一幕。
妖豔之色越發綻放,枝丫身上,也開始閃爍綠色光芒。
後良的意識,在緩緩甦醒。
“俊生,還不拿長春符籙,等待何時?”
滋養大陣震盪,老人聲音響起。
俊生哭泣着起身,卻不小心跌了一個跟頭。
他卻顧不得擦破的手腳膝蓋,只是連滾帶爬的來到老人身邊。
小心翼翼的把手深入老人懷中,摸索向老人胸口。
觸感從肉體變爲木頭,俊生一抓,一個木牌模樣的東西便被他從老人懷中拿了出來。
“印在……胸口……讓我死前……再看一眼……”
老人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俊生哭泣着扯開衣領,把長春符籙按在當中。
符籙散發出草綠色光芒,隨後生長出許多根鬚,扎入俊生胸膛。
“啊……”
俊生低聲痛吼,卻沒有阻止符籙鑽入體內。
不多時,整個符籙都沒入血肉中,只有一個淡紅印記顯現。
“後俊生……以後……你是……村長……”
老人的聲息越見萎靡,後俊生的雙眼早已模糊。
而此時,後良的意識恰好完全甦醒。
映入他眼簾的,便是仰頭無聲落淚的後俊生。
“這是……怎麼了?”
後良詢問着,目光向下,便見到跪叩在自己面前的老村長。
正準備開口讓老村長起身,後良便發現老村長身前的血泊。
意識震盪,體內願力微微翻滾,昏迷數日的畫面,斷斷續續呈現出來:
“您老醒醒啊,沒有您老在,我害怕啊。”
……
“又有老人死了,這條路,究竟對不對?”
……
“我好害怕遇到山鬼啊,如果後家村絕在我手上,我又有何顏面再見列祖列宗?”
……
“我開始教導俊生了,他是個好孩子,很聰明,也很機靈,最重要的是,比我勇敢。”
……
“我決定試試滋養大陣,哪怕不能徹底喚醒您老,也肯定是有好處的,哈哈,我聰明吧。”
……
“我昨天沒敢,我害怕,我還不想死……我還是太懦弱了……”
……
“明天,就是明天了。”
……
“您若不醒,萬事休矣。”
“您若甦醒,望您能堅守誓言。”
“護佑我族,生生世世。”
關於老人的記憶,至此戛然而止,後良的目光,再次望向老人冰冷的軀體。
他……就這樣死了?
疑惑、迷茫、感懷,不可置信。
紛雜的情緒涌上心頭,讓後良一時不知說些什麼。
“靈根……天佑我……”
老人的聲音戛然而止,滋養大陣的色彩徹底消失。
後良目光迷茫的擡起,正看到後俊生的身上,散發出草綠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