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一個老人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對於蘇亦的提議,曹子鈞有些意外,“我還以爲你會讓我提前帶你們下工地呢,沒有想到你倒是奇特,工地都還沒去,就像窩在房間整理資料了。”
蘇亦說,“主要是覺得出土物太多了,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曹子鈞說,“有的是機會,過幾天等發掘正式結束,咱們還需要統一整理,到時候,中大還有些師生要過來參觀,有可能的話,咱們還需要弄一些成果展,有得忙的,不過,現在嘛,我還是要帶你倆去工地逛一逛,不然都來到工作站了,卻沒到工地走走,就窩在房間整理資料,多遺憾。”
蘇亦也不堅持,河宕遺址是要去看的,擇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既然說到下工地,那就現在就過去也挺好。
“今天天氣不錯,不熱,你們來之前還下了點小雨,已經很涼爽了,一會,我去找兩輛單車,咱們就過去遺址。”
小息片刻,三人出發。
河宕遺址距離祖廟也就五公里左右,騎單車,也就需要大半個小時,然而,單車有限,蘇亦是蹭車的,沈明在前面馱他。
五公里下來,這傢伙竟然只是微微氣喘,體能之強,可見一斑。
沈明隆起自己的肱二頭肌,“你小子也不想想,有沒有一個強勁的體魄,我能被分配到省博嗎?當年,我在知青點可是幹活的一把好手。”
雖然不知道體能強跟分配到省博有啥必然關係,但爲了一會還可以蹭車回去,蘇亦絲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沈哥,你要在古代了,那絕對是一號猛將。”
沈明哈哈哈,“臭小子,我要大將軍了,你小子是不是還打算髮掘我的墓葬啊?”
蘇亦笑,“不封不樹,再設七十二個疑冢,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啊。”
沈明搖頭,“你小子擡舉我了,我可不是魏武帝。”
魏武帝何許人也?
曹孟德是也。
後世以訛傳訛的盜墓鼻祖,甚至,魯迅曾經說,“曹操設了‘摸金校尉’之類的職員,專門盜墓”。
然而,史學界並不認可。
因爲這玩意,史料不充分。
倒是曹操頒佈《終令》:“古之葬者,必居瘠薄之地。其規西門豹祠西原上爲壽陵,因高爲基,不封不樹。”
至於七十二疑冢,也是傳說。
但,用來調侃沈明足夠了。
河宕遺址到了。
遺址是在河宕鄉河南村旁的舊墟,是一土墩類的貝丘遺址。
所以,河宕遺址也被稱爲河宕貝丘遺址。
周邊都是農田。
而,遺址之所以被髮掘,就是因爲當地村民準備在舊墟進行農田改造,挖蓄水池,才發現陶片、石器等遺物,才被髮掘的。
早在六十年代文物普查的時候,發現河當遺址卻沒有發掘,因爲不知道里面有什麼東西,但發現陶片、石器之後,佛山博物館的人就知道有東西了。
蘇亦皺着眉頭,問,“既然都知道這裏有遺址了,咱們爲啥還要進行農田改造,要挖蓄水池啊,當地文物局不干涉?”
“其實,有遺址的區域,農民都知道翻地的時候不要翻太深,八寸就差不多了,嗯,是老的八寸,但改了機耕以後,深度就不一樣了,直接挖到一尺二,一下子就變成40釐米了,其實,這還不是重點,76年的時候,農業學大寨,這很可怕的,全國各地亂糟糟的,河宕遺址也不例外,要不是發現遺物,整個貝丘土墩都被剷平種地了不可。”
蘇亦恍然。
他確實忽略了這個時代的特殊背景了。
農業學大寨。
好有年代感的事件。
很多考古遺址都是這個時候被迫發掘的。
比如侯家莊,後崗都是如此。
河宕遺址也是如此。
試掘的時候,佛山館的人,是在遺址北面靠竹林處開挖的探溝。
到了遺址,曹子鈞帶着蘇亦他們參觀的第一個地方就是竹林探溝。
“最開始,佛山館的工作人員是在這邊開了兩個探方試掘的,面積不大,一個探方4X2平米,總共也就是16平,發現了三層堆積,其中就有貝殼層,出土一些文化遺物,但沒有墓葬及重要的文化遺蹟。”
在地層學來說,貝殼層其實就是生物沉澱。
而文化遺物跟文化遺蹟,則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前者是有實物,後者是人類生活的痕跡。
沒有發現重要墓葬及文化遺蹟怎麼辦?
當然是繼續開挖了。
“所以,佛山館的考古人員就在遺址的南部繼續布方,編號爲甲區,一共開了十個探方,甲區的探方比試掘探方大一些,T1-T4每個探方6X10平米,每一個探方留出1米的隔梁。”
看過考古發掘現場圖片或者視頻的人都知道,發掘現場就是一些四四方方凹坑,這些方格子的小坑就是探方。
而,探方的大小,也是有規定的。
同樣,布方也是有講究的。
因爲來之前,曹子鈞就瞭解過蘇亦的情況,知道他沒上過大學,也沒下過考古工地,甚至也沒有正式發掘過探方。
所以被北大的蘇秉琦先生特意安排到省博實習的。
說是實習,其實就是特前培養。
所以,曹子鈞講課的時候,都很詳細。
甚至,都是從最爲基礎講起來的。
首先解釋什麼是探方。
然後解釋什麼是布方。
“布方,顧名思義,就是佈置探方,我當初從幹校被分配到省博考古隊的時候,也是啥都不懂,一籌莫展,兩頭模黑,因爲美術跟考古差別太大了,所以,都是從基礎學起來的,估計,這也是楊隊要我帶你的原因吧,畢竟咱們都是從零學起來。小蘇,你跟我還不太一樣,我當年真是啥都不懂,你現在肯定比我強,你開秋要去北大讀研究生了,理論知識肯定是不缺的,缺的就是實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