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在北大學考古 >第061章:通史陳列四十年
    蘇亦年少卻不輕狂。

    他不會白癡到三番五次的去指責通史陳列的問題。

    更不會拐着彎去映射什麼。

    通史陳列是歷博建館以後,唯一的一個常設基礎展覽。

    前世,因爲課題需要蘇亦曾經對通史陳列做過相關研究,所以對通史陳列的情況,一清二楚。

    整個陳列,從58年建館開始到99年因爲歷博大樓要維修而被撤展,風風雨雨四十年的通史陳列,終於落下帷幕。

    然而,這四十年間,整個陳列展,是經過多次大修的。

    從58年籌展到公開展出,不說外部的爭議,內部的爭議就蠻大。

    比如,關於中國歷史的分期問題,就一直存在着。

    尤其是奴隸社會跟封建社會的分期問題。

    當年的建館小組領導鄧拓鄧老就主張西周封建說,可最後還是確定了郭老的戰國封建說。

    前世,學界上關於這個問題爭論紛紜,然而,這個話題在此刻是不宜去說的。

    因爲,78年6月12日,郭老離世。

    現在也就7月份。

    郭老離世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去討論這個敏感的話題。

    除非蘇亦是白癡。

    就算白癡都知道敬畏,更可況是蘇亦。

    除此之外,通史陳列的問題,還有很多。

    比如,在鬥爭爲綱的年代,鴉片戰爭都被描述成英國在美國的慫恿下對中國發動了蓄謀已久的戰爭。

    學過中學歷史課的人,都知道這是常識上的錯誤,但是在當年這些文字就真的出現在陳列展裏面了。

    同樣的問題,還出現在跟南越關係的描述上,

    因爲是同一個陣營。

    所以,展品就有唐代詩人沈佺期寓居南越時留下的詩篇,還有南越文學家姜公輔入唐考進士所作的《白雲照春海賦》,用這些來反應兩國的關係。

    其實,這玩意根本經不起考證。

    因爲唐代,南越北方都被大唐的疆域囊括其中,安南都護府就在這裏。

    沈佺期所到的日南、驩州都是屬於大唐,哪裏來的兩國關係。

    而且,沈佺期是被流放到唐朝的邊陲服刑,用他來當代表人物用表明兩國文化交流,根本就不合適。

    在北大的越南留學生去參展的時候,都臉紅了。

    除此之外,62年,通史陳列展出的時候,面積八千平,展品九千多件,其中不包括說明文字,其中文物展就有八千多件。

    所以,王局長才說,通史陳列的文物並不少,因爲文物展品都佔到總數的92%了。

    其中,剩餘8%的輔助展品也極其珍貴。

    比如拓片。

    有的本身就是文物,比如唐番會盟碑,原物在拉薩,館藏拓片是清拓本。

    而,蘇亦之前說圖片多。

    其實也挺多。

    因爲遺址、遺物、古建築這類地上文物,沒法搬入展評,只能用照片展示,這種情況,不要說當年的歷博,現在的各大博物館也是如此,除非是遺址博物館。

    除此之外,因爲要表示中外經濟交流,有些器物就在國外,被老外所有,也只能用照片來替代。

    當然,書籍也是重要的。

    在這個方面的選擇其實也有問題。

    比如三國陳列中,就有曹植墓出土的器物。

    然而,這些東西只是能證明曹植是建安詩人,卻無法證明他對五言詩的發展有較大的影響。

    其實這些都是小問題。

    大問題則出在亂糟糟的十年時間。

    十年時間,歷博一度閉館,爲了復展做出大量修改。

    原先以王朝建立起來的陳列體系,直接被推翻,變成了以農民戰爭開始的新陳列體系。

    就是隻要是朝代,就必須要有農民起義爲開始。

    這也是爲什麼蘇亦之前會裝傻說陳列關於農民起義農民鬥爭的內容太多的原因。

    其實,72年以後的通史陳列,關於這個部分內容已經被大大削弱了。

    然而,後面又有新問題了。

    又需要補充評法批儒的部分。

    75預展,78年,也就是今年才正式開放。

    這種情況下,通史陳列的問題太多了。

    多到都不需要任何一個人去專門挑刺。

    然而,誰又敢去專門挑刺。

    要不是,給中大的新人說策展,蘇亦順口提到通史陳列,被向左岸這個愣頭青跳出來質問,蘇亦纔不會對通史陳列評頭論足。

    當然,這一切的起源都源於自己的口無遮攔,拿通史陳列來舉例。

    蘇亦在內心提醒自己,以後更加的要謹言慎行。

    這種情況下,白癡纔會繼續挑通史陳列的毛病。

    蘇軾因爲烏臺詩案被貶黃州的故事,蘇亦是知道的。

    好在,王老不是神宗他更不是蘇軾,不需要暗諷,真要有意見,在學術會議上有的是機會說,同樣,論文有的是篇幅寫,不需要在這裏意氣用事。

    古運權的提問,是好奇還是挖坑,蘇亦心知肚明,按照他對這位北大學長的瞭解後者可能性比較大。

    既然古運權說他是好奇,蘇亦權當他好奇,接下來,他亦如黃玉治期待的那般老持穩重,語速平緩。

    蘇亦率先望向古運權,“雖然不知道古學長爲何有這樣豐富的聯想,但學長有一點是說對的,那就是,敘事型展覽這個術語確實是我一家之言,做不得準,但目前國內的文獻很少有相關研究,甚至國外的文獻這個方面的研究也很少,不過我在北大的資料室裏面翻看一些外文文獻,其中就有關於俄國的人類學考古學領域三傑之一佛拉基米爾·喬基爾森,他在文獻中就提及類似的概念,所以,這一次策展有機會讓我來負責,我就想嘗試一下另外一種策展表現方式。”

    佛拉基米爾·喬基爾森當然不會在文獻中提及敘事型策展。

    因爲他只讀過這位老兄的《阿留申羣島考古調查報告》,《勘察加半島考古調查報告》這兩份調查報告,而且,還是因爲梁思永先生的關係。

    但,這個時候,卻不妨礙蘇亦把對方拉出扯大旗。

    畢竟,這個年代,蘇聯還是老大哥呢。

    尤其是建國初期,新中國考古事業都仿照蘇聯老大哥的那一套,就算現在,這些痕跡也依然存在。

    這種情況下,把一個俄國人拎出來,更有說服力。

    然而,佛拉基米爾·喬基爾森因爲歷史的原因根本就不被俄國學界接納,只好移民美國。

    但這種情況下,佛拉基米爾·喬基爾森是誰,被不被當年的俄國政府承認,這些都不重要。

    至少,在場的衆人,除了梁釗韜這個人類學出身的考古專家,誰都不知道佛拉基米爾·喬基爾森是誰。

    然而,蘇亦的解釋,也基本上算是完成了。

    因爲,衆人此刻已經知道,他所謂的敘事型展覽,完全就是他自己一個人搗鼓出來的。

    而且,蘇亦剛纔的話也回覆了古運權的疑惑,他沒有去質疑通史陳列,也無意去挑戰現存主流策展的權威。

    他只是在嘗試。

    這種嘗試,也沒有推翻現存的主流展品方式。

    是可以並存的。

    越是這樣在場的衆人就越發感興趣。

    王老率先說道,“你都跟大傢伙說說,你這個所謂的敘事型展覽是怎麼回事吧?它又跟現在歷博的通史陳列,有何異同?”

    這種情況下,蘇亦只能開始講課。

    “我看過一些論文,好像有這樣一個觀點,就是說,陳列展覽的目的應該有三個。”蘇亦還沒說完。

    又有人,發問,是黃玉治副館長,他了爲堵住古運權的嘴,率先發問,“哪三個呢?”

    剛纔蘇亦回覆古運權的問題,讓他極爲滿意。

    現在,黃玉治不介意爲蘇亦保駕護航。

    有他的提問,蘇亦順勢說,“研究、教育、欣賞。”

    他的話一出來,現場就有人咦了一聲,是王老。

    王老說,“你這個說法,跟你的敘事型展覽比,倒不出奇,但是概括得挺準確的。”

    說完,示意蘇亦繼續。

    “我個人認爲啊,通史陳列更多是強調教育功能,所以,很多有爭議有模糊的地方都給出了標準答案,從某種方面來說,通史陳列跟教材是同步的,把通史陳列當成教材來觀看都沒有問題,所以,顯而易見,通史陳列,並不是給專門的學者研究觀展。”

    對於他這個說法,王老是接受的。

    所以,並沒有打斷蘇亦的解說。

    “而,以欣賞爲主的展露,這個方面,在美術展方面比較突出,咱們文物展多少都有教育跟研究的功能,而,我們這一次對河宕遺址的策展更多是教育爲主,而非研究跟欣賞,後兩者都是輔助的。”

    說道這裏,蘇亦終於把自己策展的核心給表述出來了,不容易。

    這個時候,黃玉治副館長又發問了,“就算如此,又跟你說的敘事型展覽有什麼關係呢?”

    如果是說相聲的話,黃副館長就是一個非常合格的捧哏。

    他的問題,與其說是問題,還不如說是引導。

    蘇亦需要的就是這樣優質的捧哏,沈明存在感太弱。

    楊式挺跟商志譚兩人,也不太行。

    在王老面前,他倆還差點意思。

    黃玉治這個省博的代表,恰好合適。

    所以,在衆人翹首以盼中,蘇亦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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