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在北大學考古 >第109章:春風沉醉的晚上
    說到郁達夫,熟知者衆,至於周達夫,鮮少有人知曉。

    這位先生,因爲受到衝擊,晚年精神恍惚,妻子楊沫也不幸去世。

    所以,金克木先生也不願過多談論自己的老友,此刻談到,更多是對一種當年在印度加爾各答與周達夫同住梵竺廬研究學問的美好時光的一種懷念吧。

    很久以後,蘇亦才知道,原來在今年的三月份,在俄語系任職的楊沫女士選擇了一種讓人惋惜的方式離開了這個世界。

    而,金先生談起老友的愛情故事,或許不僅僅是調動課堂氣氛那麼簡單吧。

    其實,周達夫也曾經在北大中文系當過教授。

    當年周被時任教育部部長朱家驊從印度請回國,許諾給他一個大學校長當,結果次年朱家驊就被調任交通部當部長,周的學長職務也不翼而飛,只好當中大擔任教授。

    然後52年院系大合併的時候,中大中文系就併入北大,周也隨之來到北大教書。

    不過這位先生也不是什麼性格安分的主,跑去學部社科院的前身情報研究室翻譯資料。沒幹幾年,又不幹了,北大又不想回,便調到中央民族學院。

    這位先生似乎對學術心不在焉,除了早年間發佈一些文章之後,後面似乎也開始跑偏了,不然,他的學歷以及學問水平,怎麼可能在國內學術界寂寂無名,以至於到現在,大部分的學生都沒聽過這個名字。

    金克木先生在講述梵竺廬講述到周達夫的時候,既然真的有學生把對方當成郁達夫了。

    甚至,有學生說,“我讀過周達夫的春風沉醉的晚上,很感人。”

    當時,蘇亦哭笑不得。

    好在,這位學生討論的聲音也不大,很快就被旁邊的同學矯正認知。

    金克木先生也沒聽到,不然,不知老先生會作何感想。

    其實,老爺子在北大當教授之前,已經在多個學校教書。

    比如,去印度之前,就在湖南大學當教授,比如從印度回來之後,在武漢大學也當過教授。

    在課間休息的時候,張繡予還特意跟蘇亦說起來金克木先生早年間在武大的經歷。

    “在來咱們北大之前,金先生是在武大教書的,從印度回來就被聘請到武大教梵文,最後,機緣巧合之下,又去哲學系教授印度哲學。聽說,當時,吳宓先生起初不太放心金先生去哲學系授課,結果一節課聽下來,吳宓先生就被折服了。”

    吳宓?

    猝不及防,又多了一個著名學者。

    如果對這位先生不甚瞭解的話,有機會去讀一讀吳宓日記那麼就什麼都清楚了。

    蘇亦對吳宓不陌生,卻金克木在武大的這段經歷並不熟悉。

    詢問之下,張繡予才解釋。

    原來上世紀40年代,吳宓任武大外語系教授兼系主任,他推薦金克木到外文系教梵文。當時,武大找不到教印度哲學的合適人選,而這門課程又是必修課,文學院長劉永濟就把金克木安排在哲學系教印度哲學。

    “這樣一來,吳宓先生就有些不放心了。他還把自己的擔憂對金先生說,你教語言文學,我有信心。到哲學系去,我不放心。”

    說完,這姑娘望着蘇亦,“你猜金先生怎麼說?”

    這怎麼能夠猜得着。

    蘇亦直接搖頭。

    不過按照蘇亦對老先生的瞭解,這位先生應該不會拒絕吧?

    張繡予也不弔他的胃口,“金克木回答說,到哲學系對我更合適。因爲我覺得,除湯用彤先生等幾個人以外,不知道還有誰能應用原始文獻講佛教以外的印度哲學,而且能聯繫比較中國和歐洲的哲學,何況我剛在印度度過幾年,多少了解一點本土及世界研究印度哲學的情況,又花過工夫翻閱漢譯佛典,所以自以爲有把握。”

    果然,這纔是符合蘇亦對老先生一貫作風的認知。

    北大師長平易近人者多,卻不是每一個先生都平易近人。

    比如蘇亦的導師宿白先生,就是以嚴厲著稱,很多學生都害怕宿先生。

    蘇亦也是。

    每一次看到宿先生,都有些怵。

    金克木先生也有些孤傲,老先生其實是一個很睿智的人,對世事洞察能力之強,讓人感嘆。

    同樣,他也沒有周一良先生的書生意氣。這也讓老先生在歷次運動中都能夠全身而退。

    張繡予畢竟跟隨着自己長輩去拜訪金克木先生,對老爺子的性格估計也了一定的瞭解。甚至對金克木先生的一些軼事,肯定是也是瞭解的。

    不然,怎麼可能憑空說出這樣如此符合老先生性子的話。

    蘇亦點頭,“金先生這話,還是很有道理的,據我所知,國內能像金先生這樣應用原始文獻來印度哲學的學者,確實不多,湯用彤先生是一個,估計陳寅恪先生也可以,不過陳先生並不是研究哲學的。”

    在國內老一輩的學者之中,陳寅恪和湯用彤兩位先生,應該是中國開拓梵學研究的先驅者了。

    這兩位先生跟吳宓先生,一起並稱“哈佛三傑”,早年都有哈佛的留學經歷。

    陳寅恪先生先後在哈佛跟柏林大學學習梵文和巴利文。回國後,他主要將梵文和巴利文用於中國佛教史研究,包括佛經的翻譯、佛教的傳播和對中國文化的影響。

    幾乎與陳寅恪同時,湯用彤也在哈佛學習梵文和巴利文。回國後,他也主要將梵文和巴利文用於中國佛教史研究,著有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和隋唐佛教史稿。

    尤其是湯用彤率先突破中國梵學研究侷限於佛學研究的傳統,撰寫了一部印度哲學史略。他還遍覽漢文佛經,輯錄了一部漢文佛經中的印度哲學史料。這也是中國學者對國際印度哲學史研究的獨特貢獻。

    所以,陳寅恪、湯用彤、吳宓這三位先生又一次在金克木先生的故事裏面出現了。

    老先生自比湯用彤先生,可想而知,他對自己學問有多麼的自信。

    這種強悍的自信,肯定是建立在自己學識的基礎上的,不然,就是狂妄無知了。

    顯然,張繡予對此並不陌生,她笑這說,“金先生自比湯用彤以及陳寅恪先生,就算如此,吳宓先生仍不放心,畢竟,金先生不是研究哲學出身的,然而,吳宓先生還特意在教室外聽了金克木的第一堂課。結果後來,金克木連語言帶哲學,就這樣講了下去。”

    這段話很大的留白空間。

    這姑娘不講吳宓先生聽課後的反應,但,金先生開可以繼續在武大開設哲學課就已經說明一切。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