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是這樣的鄒先生。
面對這樣的盛情邀約,蘇亦能怎麼辦?
當然是要拒絕了。
然而,怎麼拒絕卻是一個技術活。
蘇亦的拒絕方式也很簡單。
跟搪塞王永興先生的道理一樣,蘇亦說,“要不,我先回去問問宿先生,看他那邊有什麼安排。”
鄒先生點頭,“這樣也好。”
至此,這事翻篇。
話題再次迴歸課堂。
鄒先生又望向蘇亦,“要不,你繼續講一講?”
蘇亦講啥啊?
不講。
連忙搖頭。
鄒先生竟然露出遺憾的表情,就連臺下的學生也一臉遺憾,就連坐在旁邊的王訊都忍不住問,“小師兄,咋不講?我們還想聽呢。”
蘇亦瞪他一眼,“安靜,鄒先生講得挺好,我就不狗尾續貂了。”
這傢伙竟然還貧嘴,“還好不是狗尾續貂蟬!”
“滾!”
這一次,蘇亦終於剋制不住了。
說實話,鄒先生講課,趣味性還是很足的。
他一開始講教材。
講他編著商周考古講義的經過。
“你們現在使用的講義是我56年,從蘭大調回北大任教的時候,編寫的,當時還是油印版,相比較之下,現在的鉛印版就鏡子很多。”
鄒先生當年在蘭大的講授《考古學通論》和《古文字學》,在西北師院還講《商周銅器》,56年9月份被調回北大歷史系任助教,主要指導田野發掘實習。
同時,也開始編寫《商周考古》講義,甚至還講郭寶均先生所編《殷商考古》改爲《商周考古》。
要問鄒先生研究生導師是誰?
他肯定會毫不猶豫的說是郭寶均先生。而不是張政烺或者蘇秉琦兩位先生,儘管這兩位先生都是他的指導老師,甚至還蘇秉琦先生還參與主要輔導,但鄒先生的學術思想顯然是郭寶均先生一脈相承。
倆人都是研究商周考古的。
甚至回到北大,他開始的開設也是《考古學通論》商周部分。
不過,鄒先生正式講述商周考古課程,則是在57年。
在此之前,北大的商周考古課一直叫中國歷史考古。
從57年開講,一直講到現在。
鄒先生對商周考古的研究,有多深入,可想而知,蘇亦纔不願意獻醜,不然好醜的。
鄒先生講完講義部分,又講到他的求學之路。
跟臺下的學生分享,他是如何從法律系轉入史學系以及又是如何走向考古這條路的。
這部分,蘇亦不陌生。
但,通過旁人或者是其他資料去獲知,跟本人親自講述,這兩者體驗完全是不一樣的。
此刻的蘇亦,有種見證歷史的感覺。
既然講到史學系部分,鄒先生自然而然就講到顧頡剛的《古史辯》,還講到顧頡剛的著名史學觀點——層累地造成的中國古史觀。
還提到另外一句著名的話,“時代愈後,傳說的古史期愈長。”
鄒先生說完,問,“同學們,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嗎?”
要是都知道。
就沒蘇亦什麼事情了。
偏偏他們不知道,蘇亦就被鄒先生喊起,“蘇亦,你跟大家說一說吧。”
之前,研究複試的時候,蘇亦就曾經說過自己讀過顧頡剛的《古史辯》,顯然,這是鄒先生記得了。
實際上,北大的諸位師長在學生年代的時候,沒讀過顧頡剛《古史辯》的人極少。
鄒先生不僅讀過還精讀。
好在,他沒問多困難的問題。
不然,蘇亦就尷尬了。
“層累地造成的中國古史之說,主要有三點:第一點,就是鄒先生剛纔提到的,時代愈後,傳說的古史期愈長。這句話怎麼了解呢?也很好了解。”
“我給大家舉個例子吧,例如:周代,人們起初認爲最早的帝王是大禹;到孔子時,人們心目中最早帝王向上提早到了堯、舜;戰國時,文獻裏有了更早的黃帝、神農;漢以後的描述中有了更早的盤古。所以,就是時代越靠後,傳說的古代史部分就越長,甚至後面連神話故事都出來了。”
“第二點,時代愈後,傳說中的中心人物愈放大。這句話,也不難理解。例如,關於舜,舜被孔子時代人們看成是無爲而治的聖君,到《堯典》裏就成了全方位積極有爲的聖人,到孟子時代增加了‘模範孝子’內容。”
“第三,我們即使不能知道某一件事的確切狀況,但是,至少可以知道某一件事在傳說中的最早的狀況。例如,我們不一定知道實際的夏商史是怎麼樣的,但是,可以知道東周時代人們心目中的夏商史。這部分,如何知道?自然是從古文獻以及考古資料多個方面去了解的。”
“實際上,1923年,顧頡剛在《與錢玄同先生論古史》這篇文章裏,就已經系統地發表了他的層累地造成的古史的學說。”
說完,蘇亦望向鄒先生,像是個等待表揚的三好學生。
鄒先生給予肯定,“講的挺好的。”
那麼古史辯講個啥?
就是單純的辯論古史嗎?
並非如此。
作爲疑古學派的領袖人物,顧頡剛提出這樣的觀點,就是要告訴世人古史不可盡信。
疑古學派把一批古書考訂爲僞書,對中國最早的古代歷史產生了懷疑,因清理僞古史形成古史辯學派。
他的觀點,安全就是動搖了人們一直以來的固有觀念。
這樣就徹底打破舊有的認知,是的中國上古史需要重新研究、認識和構建。
聽起來,顧頡剛還挺牛掰的。
實際上,這位先生也挺牛掰的。
然而,疑古學派就沒缺點嗎?
不然。
到了後面,整個學派的風氣就有些歪了。
變成什麼都質疑了。
好像對啥都要質疑。
質疑太多。
也不是啥好事。
尤其是在民國時期,軍閥混戰,國內動盪不安,國民一度懷疑自己的文化以及人種之劣等。
這種情況下,你還老懷疑,就動搖國之根本了。
甚至,到了後面,還有人以訛傳訛,說顧頡剛認爲大禹是條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