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的味道變差了。”一人小聲嘟囔。
“好喫着呢。”
另一人邊啃邊流淚，完全沉浸於美味之中，哼哧哼哧地呼氣，口齒不清道：“我以後一定要當一個好人。”
“一個餓死的好人？”旁邊人故意嘲諷。她看起來喫得不緊不慢，卻比自己敞開胸懷進食的同伴更快喫完，還意猶未盡地舔舔手指沾上的油脂，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終於有點飽腹感。
同伴很是不滿：“又要喫飽，也要當好人。”
“你要當好人就喫不飽。”她撇着嘴，很是不屑。若是同伴知道這餅子是怎麼來的，只怕要把一顆好心都給嘔出來。
“憑什麼！”她激動大喊，口水沫子和餅渣子直噴，旁邊人嫌棄得要命。
“你快喫吧，廢話那麼多。”宋沉纔不想回答，翻個白眼，心中又在憂愁下頓。
熱乎乎的身體擠過來，不得閒似的在她耳邊叨叨：“阿水，以後我賺點錢養着你，喫喝不愁。”
她每頓喫完都這麼說，宋沉聽都聽膩了，不客氣地把她推一邊。
“你別碰我，煩着呢。”
卻沒想到這麼個瘦瘦小小的身體力氣還挺大，她一下子用勁竟然也沒推動。宋沉奇怪得緊：“你吃了塊餅還是鐵疙瘩，這麼重……快起開！”
她嘿嘿傻笑着，呼出的熱氣還帶着黏糊糊混合的食物氣味，像是聽不見一樣，整個人小山似的壓過來，直接把宋沉給壓倒下了。
這喚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
宋沉偶爾被逮住了就像這樣被人按在地上打，雖然多數情況下她都能跑掉，但正因爲被抓的幾次爲數不多，才令人難忘。
“你再不放開，下頓你餓着，餓死了也不關我的事！”
她惡狠狠地威脅，眉毛眼睛全皺在一起，恨不能化身妖獸將她狂扁一頓。然而對方完全聽不進，反而變本加厲地壓過來。那張她本該感到熟悉的臉逐漸看不清晰，化成只有模糊印象的圖畫消失在記憶裏。
宋沉感覺到一身黏糊糊的汗溼衣裳，睜眼勉強定睛一看，眼前赫然是一張放大的臉。
是誰……她一時還想不起來，只能等待發疼發暈的腦袋鎮定清楚了，宋沉才反應過來。
“啊呀，宿姜長老。”
見她終於醒了，壓在她身上的宿姜才起身坐在旁邊，輕輕拍拍她的背，一臉好笑：“你居然在開會的時候睡着了，真是不該。啊呀，想起南奉億的表情我就想笑！他看了你好幾回，還想着要不要叫醒你，結果我幫他試過了，你根本叫不醒！”
自從上次尷尬情狀發生，宿姜就已經好久沒有出現在宋沉面前了。調整好心態之後，她果然又恢復到了以往不可一世的囂張樣子。
“可能昨晚沒睡好吧，真是對不起副席。”嘴上說着對不起，宋沉卻連裝出愧疚模樣的力氣都不願意出。
“睡不好就在家休息着，幹嘛爲難自己來——你是上學堂的乖孩兒嗎？”
宋沉不滿她看不起自己，卻不得不承認對方說得有道理。
她看四周都沒人了，就問：“宿長老有事找我？”
宿姜看上去心情很好，眼睛都笑眯了：“有事算不上，就是想問你一件事。聽說年後不久承奴那邊又要來人了，使者長期駐在冕華，到時肯定不會爲難你了——雖然我也不懂他們幹嘛浪費這種級別的人才當保鏢——你有沒有什麼打算？”
宿姜湊近她，悄聲言：“小道消息啦，保準可靠。”
宋沉腦子裏一片亂麻，還是不適應她的熱情，回：“沒什麼打算。不過，應該很有可能不待在上京了。”
“好啊，好。”宿姜若有所思，再回顧她時，陡然眼神閃躲，吞吞吐吐，“嗯，說起來，會高這個地方不錯……你想和我一起搭檔去嗎？”
她捧着臉蛋期待地看着她，嬌弱的少女面容看起來人畜無害，實在讓人很難拒絕。宋沉沒有去過會高，但她知道那裏離上京很遠，比洄沅還要遠得多。
她試探道：“有任務？”
“那當然。”看見宋沉陷入沉思，宿姜又補充，“不是很難很累的任務，你跟着我就行。”
她還是有些猶豫：“到時候……”
“那裏還是會長的老家哦。”宿姜晃着腿，悠悠話道。
宋沉立刻打起精神：“會長就在那？”
“很有可能。”宿姜故作神祕，不置可否。
對啊，她還從來沒見過會長，能見到傳說中的人物這一點實在太吸引人了。
宋沉十分糾結：“您再讓我好好想想。”
“行吧，一定要好好想哦。”宿姜難得沒有耍性子，十分大方地放過了她，身子一轉就消失不見了。
宋沉緩緩呼出一口氣，慢慢直起腰，伸到一半，宿姜突然又衝到她面前，興奮道：“對了對了，別忘了靈鳥，你要是和我一起可千萬別忘記讓我見識見識！”
她奇奇怪怪地擠擠眼睛，又一溜煙地跑了。
留下不明所以的宋沉感嘆，這是在興奮個什麼勁兒啊。
塗聊山看上去灰撲撲的，沒什麼生機，單論綠色的覆蓋率當然比不過妖背山。
可是，如果能站在塗聊山腳下仰望這一片又一片石牙堆積，便會發現它像極了一座城。
城牆高聳，內城位於山頂，山體欲崩而傾，故而它又有小盧甲的外稱。他人來此地，只能望見四周直壁陡下，完全無法攀登，唯獨寄希望於路過的飛鳥能夠代爲看看山上光景。
那些鳥雀有沒有看到、看到了什麼不得而知，陳既現在苦惱的是如何上去。他湊近壁巖，撫過凹凸不平的自然紋路，又仔細傾聽敲擊的聲音，卻一無所獲。
他沉默許久，緩緩從袖中拿出一個錦囊，裏面裝着一張紙條。陳既凝着那僅有的幾句話，猶豫着念出上面的字。
沒有任何動靜。
然而儲存在他心中過久的疑問開始發酵，迫切知道一切的心情以及對父親深重的歉意不停糾纏左右。
不顧一切地來到塗聊也是因此。找到那個人，那個有能力把塗聊變成脫離世俗，獨自一城的人，一切就都明白了。
只是爲什麼……煙羅說她一定會見自己呢？
想到此處，剎那火閃，他眼前一瞬明亮，悠長不絕的絲竹聲穿透石壁樹木，傳到他身邊。除了他，再沒有別人在這，能夠聽見這莫名而至的天上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