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樣子很熟悉，潤玉一向過目不忘，不僅對書也是對人。幾百年來蒼寒一直是天界的中流砥柱，潤玉自然對她很是熟識。可蒼寒的模樣又如此陌生，潤玉怎麼也無法從她的臉上找到當初太湖湖底那個活潑愛笑的紅鯉的模樣。
“蒼寒。”潤玉叫她。
面前的元神卻沒有半點反應，她很是安靜眼神麻木的看着潤玉。
“紅鯉……”潤玉又喚道。
蒼寒仍舊沒有反應，她的元神不像在忘川底那般瘋狂歇斯底里，是潤玉用靈力安撫住了她。
潤玉幾乎沒有機會這樣長久的注視着蒼寒，也從未詳細的打量過她。蒼寒容貌甚佳，她並不風華絕代也不風姿綽約，而是如一塊堅硬的玉石，色澤瑩潤斂斂生輝。在天界的幾百年裏，潤玉時常看見她，多數時候她都披着堅硬戰甲跟在旭鳳身後，偶爾有極少的機會潤玉會看見她一身黑衣和錦覓在一起。
天界尚白，很少有着黑衣的仙人，蒼寒是一個特例。潤玉知道她爲什麼喜歡黑色，因爲笠澤之底伸手不見五指，只要穿着黑衣服，太湖那些愛欺負人的小霸王就難以找到他們了。
“蒼寒……對不起……”
潤玉自覺有很多對不起紅鯉的地方，亦有很多對不住蒼寒的地方。可他們分離得太久，又相認得太急，潤玉一直沒有機會對蒼寒說出這一句話。
“若是……當初我沒有……”
潤玉停頓了一下，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那一天，笠澤的鯉兒和紅鯉結髮爲夫妻，無媒無聘唯有天地見證，可長大後的潤玉卻忘得一乾二淨。不僅如此，他還喜歡上了另一位仙子，是活潑可愛古怪精靈一如過去紅鯉的錦覓。
長大後的蒼寒出現在潤玉面前，可他竟一直未想起過她，所謂見面不相識，真是讓人……難堪至極……
如今想來，過去種種仍舊曆歷在目，紅鯉被簌離帶走後一連半月潤玉再也沒見過他，每夜驚醒他總是想起簌離滿手的鮮血，和那句——她死了……
失去了紅鯉，笠澤變得讓潤玉更難忍受，終於有一天他離開了太湖上了岸。潤玉本想尋死，卻遇見了荼姚，一顆忘卻前塵的浮夢丹，讓他忘了所有。
“若是當初……我沒有離開笠澤，沒有跟天后走……沒有遇見錦覓……”潤玉看着眼前無知無覺的蒼寒，“或是……從未求你與我成婚……”
話一出口，心中五味雜陳，讓潤玉一時眼眶發酸。
“你在天界上百年，爲何……爲何從未對我透露過呢，又爲何眼見我對錦覓情根深種卻從不……從不阻止？”
蒼寒自然是不會迴應他了，潤玉清楚，所以才能剖白己心，將不肯露於人前的心思對一一蒼寒言說。
“……是因爲水神之女對復仇助力龐大，還是因爲，幼時的事……都是不作數的……蒼寒，你……你喜歡過鯉兒嗎，男女之情的喜歡？”
潤玉的目光中有一些難以察覺的乞求，他自己沒有察覺，蒼寒更加不會看見。潤玉就這樣看着蒼寒，他知道不會有答案，至少現在不會有。可是過往蒼寒對他與錦覓的態度，潤玉卻不會忘記。並且因爲知道了蒼寒就是紅鯉，他更是將每一點細節都回憶起來了。自蒼寒被詛咒反噬，潤玉總是看着白玉里的小龍出神，她過去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都讓潤玉無數次回想。
潤玉極聰明，所以他早在心中有了答案——蒼寒真心爲他和錦覓在一起感到高興。
“陛下，”鄺露的聲音在璇璣宮門外響起，“東海龍王敖義求見。”
潤玉一揮手將蒼寒的元神收進貼身的玉佩中，然後再將白玉放回懷裏，這才道。
“讓他進來。”
敖義便低着頭進了璇璣宮，他很年輕，比起潤玉和蒼寒來說都算是小輩。可神仙的壽命實在漫長，便對年歲差異沒有那麼在意。
在蒼寒帶領四海盟軍打上天界之前，潤玉並未見過敖義，可一聽他的名字潤玉便知道他是誰了。敖義是先東海龍王次子，也就是當初震澤和簌離爲蒼寒挑選的夫君。
“何事？”大概是方纔對着蒼寒的元神話說得多了，潤玉十分不想對着敖義多廢話，簡直將惜字如金髮揮到了極致。
敖義對着潤玉行了一禮:“回稟陛下，四海諸事繁多，臣與諸位龍王恐怕無法在天界久留，各海盟軍也要散去……”
“這些事不是已經稟告過了嗎？”
“不錯，”敖義道，“只是陛下要扣住東海十萬兵這實在是……強人所難了。”
潤玉面無表情:“這十萬衆乃是玄靈上神之兵，並非東海所有，龍王莫非欺本座無知？”
“臣不敢，”敖義十分馴服的模樣，說出來的話卻不怎麼中聽，“只是，且不說玄靈上神如今無力執掌天兵，就算上神安然無恙，這十萬天兵隨臣等一起回東海也是理所應當的。”
“哦？”潤玉挑了挑眉毛。
“陛下有所不知，”敖義露出半是懷念半是傷心的神情道，“臣與蒼寒……有婚約在身，本待功成身退便回東海成婚，不料……唉……陛下，如今吾妻已去，她付諸心血的十萬兵將總該落葉歸根迴轉東海罷？”
敖義的話音剛落，就聽見一聲輕微的聲音，他擡頭一看，原來是天帝桌案上的筆滾到了地上。
“婚約？”潤玉不動聲色的問，“本座倒不清楚，蒼寒竟與你有婚約。”
敖義對他行了一禮，道:“陛下久居天界前塵皆忘，不曉得也是正常的。這事說來話長，臣幼時太湖便有心與東海結親，結親的人選正是臣與蒼寒。可惜，還在商議親事的階段，龍魚一族便慘被滅族……”
“既然如此，這親事又如何算數？”
敖義感覺到了天帝話語中一些微妙的情緒，不由得有點奇怪。
“咳，話雖如此，可蒼寒與陛下雖無血緣，卻認簌離爲母，亦算與陛下有姐弟情誼，她也時常對臣說起過往與陛下在笠澤種種……咳咳，臣與蒼寒早就兩情相悅私定終身，若非如此，臣又怎會堵上東海前途伴她上這九霄雲殿呢？！”
“姐弟？”
潤玉看了敖義一眼，看得對方背冒冷汗。
“原來如此……紅鯉姐姐倒從未與本座說過她與誰兩情相悅。”
“咳……這……或是小女兒害羞，這種事情怎好對弟弟說嘛。”
潤玉猛的一拍桌案，嚇得敖義一哆嗦。
“陛……陛下？”
“既然如此，本座可得好好問問紅鯉姐姐，若她真有此意，本座……一定成全。”
“啊……”敖義一臉茫然，“怎麼問，蒼寒她不是魂飛魄散了嗎？”
潤玉一揮手，蒼寒的元神突然出現在敖義面前，將他嚇得倒退三步。
“蒼……蒼……蒼寒？！”
潤玉從桌案前站起來:“蒼寒乃燭龍之身，血脈珍貴靈力強悍，豈是如此容易魂飛魄散的。本座已經將她元神帶回，再有一段時日便能與其身融合。對了，龍王既然與姐姐兩情相悅，本座想你應當十分思念姐姐，不如就讓你與姐姐敘敘舊？”
蒼寒麻木的目光直直的盯着敖義。
“殺……殺……”
敖義汗如雨下:“不……不必了，待玄靈仙上痊癒之後臣再來探望……再來探望啊，臣想起還有些急事未解決，便暫且先退下了！”
看着敖義見鬼一樣的跑遠，潤玉回頭看了蒼寒一眼。
“你的眼光真差勁……竟然會找這樣的來助你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