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鯉所在的漁村算是方圓百里十分富庶的村落，所以她東家喫一頓西家喫一頓的也活下來了。村裏對紅鯉最好的要數上個月剛嫁了女兒的劉大娘家，紅鯉也最樂意去他們家幫忙。
劉大娘是個寡婦，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三個兒子都很孝順，老大老二在縣城裏給人幫工，工錢不少也很有臉面，老三則繼承家業打漁過活，年輕勤快也存下了不少錢。兩個女兒都嫁出去了，人家也許得不錯，劉大娘這一輩子算是沒什麼遺憾了。
“紅鯉，這裏來。”劉大娘笑眯眯的對着紅鯉喊。
“大娘？”正在院子裏摸索着曬漁網的紅鯉擡起頭。
“大娘這兒有好東西，給你喫。”
一個溫熱的雞蛋被塞進紅鯉的手裏，紅鯉激動得都結巴了。
“雞……雞……雞蛋？！”
“小聲點，”劉大娘在她背上拍了一下，“這是我悄悄給你帶的，這會沒人你趕緊吃了。”
紅鯉連連點頭，把雞蛋在手裏一捏一滾飛快的把皮給剝了，然後一低頭就咬掉了一半。
“唔……大娘，真香……真香誒！”
劉大娘樂呵呵的:“誰不知道雞蛋香，趕緊着喫吧，昨天老大從縣城回來給我拎回一籃子來，說是他媳婦攢的，帶回來孝敬我，大娘瞧你怪招人心疼的，專門給你留的。”
“謝謝大娘，您真是個好人！”
劉大娘嘆了口氣:“也是你招人疼，大娘一看見你呀就覺得親近。”
紅鯉兩三口把雞蛋吃了，然後緩了一會慢慢品味口腔裏的滋味。
“對了大娘，我……我求您的事，怎麼……怎麼樣了？”
事關重大，紅鯉不由得有些結巴。
劉大娘沉默了一會，然後摸摸她的頭髮:“傻孩子，大娘給你記着呢，可嫁人不是小事，大娘要幫你仔細看看，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這終身大事可要謹慎。”
紅鯉的心情立刻低沉了起來:“大娘……我究竟有多難看啊，長了十幾年連個調戲我的都遇不見。”
劉大娘噎住了，其實紅鯉的五官倒是頗爲精緻，奈何她臉上好大一片凹凸不平的紅斑，佔據了大半邊臉一直蔓延到脖子下，叫人看了就害怕，哪兒還會有人去細看她的長相呢？
“瞎說什麼呢，”劉大娘拍拍她的手，“嫁漢嫁漢穿衣喫飯，娶妻也是差不多的道理，長相都是其次勤快能生養纔是要緊的。”
“我可以我可以，”紅鯉連連點頭，“我可勤快了，我……我身上早見紅了，可以生養了，大娘、大娘你跟別人說清楚沒有啊？”
“你這小丫頭，”劉大娘打了紅鯉一下，“怎麼這麼不知羞，說的都是什麼話，真是沒爹沒孃沒教養，這也就是劉大娘聽着了，要是村裏嘴碎的婆子聽去了你這一輩子不要擡頭做人了！”
紅鯉情緒低落:“本來也擡不起頭了，長得又醜又沒撐腰的還是個瞎子，狗都有個窩有個主呢，就我沒有。”
說着說着，紅鯉打心眼裏感到十二分的委屈，尤其是想到廟裏的龍王說她當神仙時怎麼怎麼威風，怎麼怎麼厲害就更覺得難受。
那是她嗎？
那根本不是她！
現在這個……沒爹沒孃沒人疼沒人要的纔是她紅鯉！
“是大娘不對，你別哭了，收收聲，大娘不是一心想給你找個靠譜的人家嗎？聽大娘一句勸，大娘是過來人，嫁人就是女人後半輩子的命啊，急不得慌不得也隨便不得。咱們紅鯉哪兒不好了，手腳勤快心底又好，多的是男人想娶你呢！”
聽見這話，紅鯉雖然知道是劉大娘的安慰之語，還是忍不住問:“真的嗎？”
“真的！今天你別走了，就在大娘家裏喫飯，等會給我打打下手，聽大娘好好跟你說說這些事。”
劉大娘家今天喫的魚，紅鯉不太喜歡，可在這漁村最常喫到的也就是這些東西了。又聽劉大娘給她長篇大論的講述了夫妻之道男女之事後，紅鯉暈頭轉向的回了龍王廟。
一回廟裏，熟悉的聲音就響起來了。
“我說紅鯉，你就這麼急着把你自己嫁出去？”
彥佑的話音裏充滿了恨鐵不成鋼。
“你如今怎麼這樣沒出息，我還當你說着玩誰知道你還真找人幫你打聽親事啊，想當初你可是誰也瞧不上，就東海那個龍太子舔着臉在你身邊，你可是看都不看一眼，還有……”
“別說了……別說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憋得太久，紅鯉猛的爆發起來還將彥佑嚇了一跳。從那張佈滿紅斑的臉上，彥佑硬生生的看出來一分蒼寒的模樣，讓他嚇得把剩下的話都吞回了肚子裏。
“我……我就是這麼一說，你要是不喜歡我不提就是了嘛。”彥佑道。
紅鯉卻低聲抽泣起來:“什麼龍太子，什麼玄靈仙，他們是他們我是我，你見過乞討的神仙嗎，你見過喫不飽的神仙嗎，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有哪一點像神仙，有哪一點比得上你說的那位上仙？我只是想有個家，過正常人的生活，有房子住有牀睡，有人心疼，被人家罵被欺負的時候有人幫我，我就是沒出息，一個瞎子乞丐你要我有什麼出息，從哪兒來的出息？！”
彥佑沒想到他隨便一句話倒是勾起紅鯉這麼多的委屈，這些年除了偶爾迴天界處理一些事情，彥佑幾乎是看着紅鯉長大的。她經歷的事，喫過的苦受的委屈彥佑當然也知道。可他一向沒有善解人意的天分，既然不能幫助紅鯉過得好一點，也只能給她說說笑話插科打諢，告訴一些她在天上當神仙的威風事蹟，希望能以此來讓她好受一些，卻沒料到反而弄巧成拙。
彥佑最怕女人哭，哭的女人變成蒼寒後這種恐怖就更上一層樓。
“對……對不起，對不住……你別哭了……都是我的錯還不行嗎？”
紅鯉仍舊難受得緊，可她一向知情識趣，剛纔釋放了一會已經覺得足夠了，也就是面對着從不跟她生氣的龍王哥哥她纔敢稍稍放肆一下。
“龍王啊龍王……”紅鯉帶着哭音道，“你爲什麼就不能保佑我一次呢？天帝那麼忙，應該沒時間注意我吧，你就悄悄施法幫幫忙，他不會看見的。”
“這可不行！”
彥佑連忙拒絕，紅鯉自從知道他是神仙后，三番五次就要許願祈禱，可惜彥佑哪裏還敢再幫她？別說施法了，就是他拿錢買點東西給紅鯉喫都要讓她更加倒黴。所以他就隨便編了個理由，說天帝不讓人幫她之類的。
紅鯉抽泣一聲:“你……你還是不是神仙啊？”
“是啊，怎麼不是，”彥佑道，“我如今在天上那可是十分有臉面，可是小紅鯉啊，你的情況特殊，天帝肯定眼都不眨的盯着你呢，我可不敢隨便爲你施法。”
紅鯉心中難受:“好吧，我知道你的難處，你肯常常陪我說話紅鯉就很感激了。可你既然沒辦法幫我，就不要管我的事了，劉大娘是個好人，她今天都跟我說了，王家村有個死了婆娘的鰥夫，爲人不錯只是有五個孩子，說改天爲我說說……”
“什麼，鰥夫……還有五個孩子？”彥佑大驚失色，“不不不……紅鯉呀，這……這也太……”
“你可不準從中搗亂，”紅鯉緊張的說，“劉大娘說了，要是人家同意，改天就要領過來看看我的。這幾天我把龍王廟收拾乾淨些，你不保佑我就算了，可別故意嚇人啊！”
彥佑無奈至極:“紅鯉啊，這……你喜歡他嗎，難道就這麼……就這麼隨便找個男人將就了？”
“什麼將就不將就的，”紅鯉道，“是人家將就着娶我，哪兒有我挑選的餘地啊。”
“可是……”彥佑眼珠子一轉，“可是你忘了天上那位殿下了，你可曾爲他上刀山下火海，愛得驚天動地日月無光啊。潤玉好歹也是天神之姿謙謙君子，從一個神仙變成一個帶着五個孩子的鰥夫，你這口味相差也太大了啊！”
“什麼天神殿下的，”紅鯉一頭躺進稻草堆裏，“我統統不記得了，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我真的是神仙轉世，也真的喜歡那位殿下，可我在凡間十幾年歷經磨難也從未見他來看過我，可想而知情啊愛啊都是騙人的。還是劉大娘說得對，嫁漢嫁漢穿衣喫飯，長得再好看也抵不上讓我喫飽！”
彥佑目光復雜的看着紅鯉有點想笑，“說得也是……”不一會他又自己搖搖頭，“不對不對，你嫁的可是鰥夫，這也太可怕了。你我多年的交情，我豈能這樣看着你自甘墮落。也罷，就讓我幫幫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