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白蛇傳 > 第8章 第 8 章
    那是個十幾歲的少年,脖子上掛着柳笛,草帽歪掛在脖子上,微黑的膚色,像是初春新犁開的泥土一樣,煥發着生機。

    春雨一滴滴落下,濺在我旁邊的泥土之上,一片焦黑之中,有綠色的葉子正在萌發。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之後,身邊有鬱鬱蔥蔥的大樹,有彎彎曲曲的小徑,還有一個少年。

    少年腰間別着彎彎的柴刀,只需一個揮手,我便能一斷兩截兒。

    我不是蚯蚓,斷了就斷了,沒法變成兩個,我也沒見過雙魚玉佩,複製不了另一個自己。

    而且,我壓根兒沒想過要逃。

    他把我盛在草帽裏,上面敷了他的汗巾,我聞到屬於人類的味道,從縫隙裏望得到一方藍色的天,還有風拂過的舒爽。

    老牛慢慢悠悠,將他與我帶出山林。

    家徒四壁,兩間破敗的泥土房,一架竈臺,一個瘸腿老孃。

    牧牛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將我從草帽裏捧出:“娘,今天又發山火,撿到一條燒焦的小蛇,不知道醫不醫得活!”

    瘸腿的婆婆湊近些嘆道:“哎呦,可要疼死它了!怎麼新新舊舊這許多的傷痕!”

    我想說,我不很疼,我有個蛇爹蛇娘,有個鳥哥哥和他老婆,還有個大老鼠朋友和十幾口家人,我擔心他們,就在一片桃樹深處,沿着小溪走,人間有篇文記載着呢,現在結界已破,應當來去自如,麻煩你,幫我去看一看。

    我吐吐信子,搖搖尾巴,小牧童嘆道:“娘,醫得活的,你看它在動,它想要活下去的!”

    我十分無奈,人與□□流起來只能靠猜,這意思相去也太遠了。

    昏昏沉沉,夢夢醒醒,待到飄雪之時,我已經傷疤結痂,精神也好了許多。

    小牧童家中除了我,還有兩個住客,一隻高傲山貓阿狄,一隻還沒長大的老鴰,我覺得特別有意思,即使年紀還小,卻要被叫老鴰,不過他有個不錯的名字,叫小瓜。故人都說鳩佔鵲巢,小瓜卻是被自己的兄弟從窩裏推下來的,只因那年收成不大好,他娘找不到那麼多蟲來,爭食之下,親哥哥痛下殺手。

    阿狄喜歡曬太陽,伸懶腰,斜眼看着老鴰,一邊伸出舌頭舔舔尖尖的指甲:“嘴裏要淡出鳥來!”

    小瓜被它嚇得瑟瑟發抖,後來便喜歡躲在我身後,大概是覺得一條纏滿繃帶的蛇總能抵擋一陣,即使抵擋不住,也夠阿狄喫上一頓。

    老孃年紀大了,多年的風溼腿疼,不僅幹不了重活,不論冬夏都要睡在熱火炕上,小牧童在外屋搭了個窄窄的小木牀,山貓喜暖,又心心念念着瞎眼老孃救他一命,還保住了他最最漂亮蓬鬆的大尾巴,所以整日跟在瞎眼老孃身後貼身保護。我總見他在夜深人靜時偷偷跑到山裏,捉些野味來解饞,白天依舊用那種“我很餓,你看上去很好喫”的眼光盯着小瓜。小瓜害怕之下,便睡在破櫃的針線笸籮裏,好像抱着幾根針會有一些安全感。我傷愈之後邊睡在門邊,自從半夜被起夜的老孃踩了幾次後,便學乖了,每天盤在木哥的頭頂,這裏十分安全,老孃總捨不得踩親生兒子。

    老孃做飯,木哥幫她燒火,人老了總是把重複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上了秋,就把牛都賣了,託王大牙給你說個媳婦,我都和她說好了,找個本分老實,會過日子的,王大牙說了,去年河西發大水,好多家都遭了災,大姑娘只要有飯喫就肯嫁。”

    “那不是乘人之危嘛……”

    “那叫什麼乘人之危?咱是託人說媳婦,又不是強買強賣,過了門我也不用她伺候我,她只要安安心心和你過日子,給我生個大孫子,我給她洗衣做飯都成啊!”

    “我一個人也挺好,有娘有貓有鳥,幹嘛非得娶個不認識的?”

    “那你自己娶個認識的給我瞧瞧?村裏一起長大的姑娘,結果人家一個個都嫁人了,村西的寡婦,我聽說話聲音也好聽,看樣子是個溫溫柔柔的人,你也不肯,難道還等着天上掉仙女兒呢?”

    木哥知道她又要開始數落,也只笑笑不吭聲。

    於是老孃又開始摸眼淚:“要不是你爹死得早,我起早貪黑幹活累壞了身子,咱家也不至於窮到這個境地……都是孃的錯,娘沒有照顧好你!”

    木哥拉她坐下,柔聲勸導:“不是說不哭了嘛,娘你一個人把我養大,多不容易,我有手有腳,健康得很。”

    “要不是臉變成了這樣子,也不至於找不到婆娘!”

    阿狄伸出舌頭舔掉自己的眼淚:“娘說哥哥還小的時候,她早上一個人去鋤麥苗,早春天寒,便想要哥哥在暖爐旁邊多睡一會兒,沒想到小被子引了火,哥哥被燒破了相!”又嘆口氣:“明明看着聽男人味的,傷痕就是男人的勳章。”

    小瓜道:“前院的麻姑說不定喜歡哥哥,我前幾天看到他們在籬笆那邊說話,麻姑臉都紅了。”

    阿狄道:“那也要哥哥看上她纔行!”

    小瓜道:“麻姑很不錯的,麻姑還給她家檐下的小燕捉過蟲喫。”便說邊吸了一下口水。

    阿狄道:“和姑娘好不好沒關係,我倒覺得,哥哥是受過情傷!”

    我與小瓜瞪大眼睛,這八卦可是挺有爆炸性的。

    小瓜道:“也沒見他和哪個姑娘勾勾搭搭呀!”

    你們不懂,山貓的眼神遠而深邃:“我聽得懂他的嘆氣,那裏面太多情緒了,聽得讓人腸子都要斷了,黯然銷魂。”

    山貓斜了我一眼道:“我們喫着孃的,住着孃的,當然也要知恩圖報,替娘分憂。”

    我打個哈欠:“又不是我求着他們養我,再說,救我的人是木生。”

    阿狄瞪了我一眼,轉頭對小瓜道:“我們可不能向她這樣忘恩負義!”

    小瓜點點頭:“我中午就不睡午覺了,幫老孃看麥子!”

    阿狄沉默了一下:“你知道什麼是監守自盜嗎?”

    小瓜耷拉着腦袋小聲道:“人家還在生長身體嘛……不過白蛇姐姐是女子,木生哥哥救了你,你以身相許便是報恩了!”

    阿狄嘆口氣道:“她看上去也不甚賢良淑德,只恐要虐待我這老孃與哥哥!”

    我點點頭:“正是如此了,不如你們兩個就誰委屈一下”

    “我又何嘗不想,只可惜我倆都是男子,沒法讓我娘抱孫子。”

    “憑我哥的品行,十里八村的女子都應該拜倒在我哥的爛褲腳下。”

    我點點頭:“其實傷也沒有那麼駭人,”

    小瓜道:“我和山貓都是男子,所以不懂,世上定是有女子,不看相貌的,若是你,會喜歡臉上有傷的哥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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