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白蛇傳 > 第 50 章 第 50 章
    我覺得毛骨悚然,內心深處既覺得噁心,又悲哀。我想躲開,但是雙腳卻像是被釘在地上,他身後拖着血跡和碎肉,卻仍舊一點點地爬過來,一邊爬一邊小聲地叫到:“媽媽,媽媽。”

    黃石道:“這樣一個小孩子,馬上要死了,求你抱一下,你都不肯麼?”

    我搖搖頭:“我不是他的媽媽,他要找的,不是我!”

    擡頭環視四周,這樣一個森林,每棵樹上都長着一個蛋,蛋裏一個小孩子,他們還沒有長成,而黃石,顯然是其中年級較大也聰明的一個,他與陸尋相識相交,目的不在陸尋,而是我……我看着爬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孩,我想着他們的話——“只想找個媽媽”,“我拉住你的手,再也不會放開。”,我想着進入樹林時那種奇怪的感覺——溫暖,潮溼,令人有種昏昏欲睡的安全感——那是母親的懷抱嗎?亦或者,沒有成型的孩子從未被自己的母親親手抱過,他們懷念的,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擁有過的,躲避風雨的地方——母親的子宮。

    “糾纏素不相識的我有什麼用呢?我始終不是你們的媽媽!”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媽媽,你們應該去找親生母親,她們也在等着你們!”

    我看到他們小小軟軟白白的臉上,或者一道道滲出血痕,或者顯出灰黑色的,他們的臉上顯出痛苦的表情來,不知道爲什麼,我竟然讀懂了那些表情,那是他們深深地藏着的模糊的記憶,是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母親,但是不是所有的母親都會愛自己的孩子。

    他們的到來多麼令那些年輕的女子措手不及,她們有多麼驚恐,不得不去尋求傳說中的那處陰暗房屋裏的女人的幫助,而這些孩子,又是如何被自己的親生媽媽殺死。他們或者被詭異的工具撕開身體,變成一灘血肉,或者被藥湯溺死在母親的腹中。

    大概不過是一次放縱的歡愉,或者被強迫的屈辱,又或者爲生計所迫不得不遭受的苦難,於是一些孩子來到世上,卻沒有見過光芒,與他們共生的是女人的困苦,或者墮落,他們更是一個負擔,需要被隱藏,不被別人發現,也在那些女人的記憶中被抹去。就像他或者她從未存在過一樣。

    “這裏都是這樣的孩子。”黃石說。

    “只是她們害怕死去的小孩不肯放過她們,害怕自己的孩子糾纏不清,於是她們就給孩子們找了假的媽媽,她們把小孩子的那一點點血肉裝在籃子裏,掛在樹上,他們把孩子送給大樹,求大樹做他的乳孃,希望大樹保佑他們,替他們遮風擋雨,可是她們是親媽,連親媽嗎尚且不能保護這些可憐的孩子,樹又怎麼能保護得了呢?”

    民風淳樸,相對閉塞,卻對男女之間於□□一事卻十分開通,十幾歲始便初嘗□□滋味,卻不知何爲剋制與責任,人人多情,人人瀟灑,樹木越來越多,拳頭大小的籃子總是很好賣,

    那些面目猙獰的小孩子搖盪起繭來,向黃石撲過去:“你說要給我們找一個媽媽!”

    “父債子還,母債子償,天經地義!”

    我護住黃石,一時間不知他們爲何又內訌起來。

    黃石臉色蒼白,衣服上滲出許多水來,滴滴答答落在腳下。我忍不住問道:“你是出汗了麼?”

    他擡頭看着我:“唉,你若是肯忍下來,我便不用再受這個罪了……”

    “總是要乖巧一些,纔不會被人嫌棄……”

    城中,年輕美貌又孤獨的女子,就像是無根的花,隨隨便便地開着,而當她年紀大了一些,就被變成了花期已盡的花瓣,今天跟着這股風飄,明天順着那道水走一走,那朵花大概也忘記了,花謝了之後總要結果子的,直到她發現,不管她飄到哪裏,果子都是個累贅。

    “是我太傻了,她第一次把我丟下的時候,我就應該發覺,我總騙自己,說她不是故意逇,我總擔心她找不到我會傷心,會整夜整夜睡不着覺。”

    “我真是,我真是……”

    後來呢,後來過了一段開心的日子,花兒也很開心,果兒也很開心,果兒想,自己再也不會丟了,要永遠跟在花兒的身邊,他不知道的是,花兒有花兒想去的地方,她想和蜂兒在一起,這大概是她人生最後的機會了。可是蜂兒只需要花兒,並不需要果兒。於是花兒便想方設法的要擺脫掉那個自己肚子裏結出來的果子。

    他哭到:“那石頭好沉啊!水灌進我的耳朵裏,我的嘴裏,我的鼻子裏,我喘不過氣兒來了,我一直往下沉,河底都是水草,裏面藏着水鬼,我喊媽媽,媽媽,可是沒人聽得見,沒人來救我,最後,他們把我抓住,把我拉了下去!”

    花兒殺了自己的果兒,而她沉迷的男人也離她而去了,愛與不愛都是那麼的快,就像是一場夢醒那樣短暫的時間,她也不會後悔,她也不會自責,她依舊在塵世間歇斯底里地醉生夢死。她想要的只有愛。可是她的年華終於老去了,剩下的人生都只是苟延殘喘,她破敗的臉似乎再沒資格獲得愛情,可是她也不後悔,她用殘缺的牙齒咀嚼過去的那些回憶裏的美好,她也想到了賴以求生的手段——世界上總有這樣飛蛾撲火,幻想着愛的女子,像過去的我一樣的。

    她幫住這些女子“處理”那些不被需要的孩子們,某個角度上來看,她像一個值得信賴的阿婆,某個角度上來說,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劊子手,一個屠夫,她用殘忍的方式讓那些已經在跳動的小心臟停止,又用某種草率的儀式減輕那些年輕女人心中的的罪惡——她們都不覺得自己是殺人犯,相反,她們或者覺得僥倖,或者將自己生活中的那些無奈放大,她們變成了擅長給自己找理由的人。

    偶爾她們會坐在一起,講一些自己的不忍心或者內心的掙扎,最終的結論是都是男人的錯,都是萬惡的男人的錯,可是她們又離不開男人,最後她們開始講起自己的那些風流韻事,大家帶着曖昧的笑和跳動的原始慾望,最後完全忘記了曾經在自己身體裏流動的那一團血和肉,也忘記自己的痛苦,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轍。

    有的花兒來到這個世上,用力的開過了,卻沒有結出果實,她們看着別的樹枝上,長着小小的,青青的果實,不知道有多羨慕,可是有些果實卻沒沒有人珍惜,他們被當做多餘的,就那樣胡亂地扔掉,沒有長大成熟的機會。有的花兒大概會想,如果那是我的果兒該有多好,我一定幫他遮風擋雨,護他平安長大,把我的一切都捧給他。可是世界上就是有着這麼多陰差陽錯的事,有人豔羨而不得,有人棄之如敝履。

    黃石道:“那是我母親坐下的惡,我總要替她還一些,她下輩子也會好過。”

    我對黃石道:“你看,你布這樣一個局,想要誘我進來,把我困在着森林之中,可是你卻不肯誘騙自己的母親!”

    他嚷道:“我的娘,只能是我的娘!怎麼可以去做別人的娘!”

    “世人總說父母親恩大於天,縱然有些不堪的爲人父母者,卻也總沒有他們的不是,都是孩子的錯……”

    他眼中含了淚:“我只想說,不僅是父母對子女有情的,連畜生尚且知道反哺,人又如何不知?”

    我無言以對,我沒有那樣的經驗,我不知道對於一個母親來說,孩子意味着什麼。

    我想起了四谷,想起漫山遍野的花草,想起陰雨連綿的日子。

    可是有的記憶已經開始模糊了。

    黃石突然像我詭異一笑:“他們可是聞到了你身上的母親的味道!”

    我怒道:“你小小孩童不要胡說,我尚未嫁人如何做個母親?”

    他搖搖頭:“就算現在不是,將來也會是,”

    黃石臉上表情卻又悽慘起來:“你不要拋棄他……你沒有拋棄他,這很好。”

    我想他大概想母親想得太過,以至於有些瘋魔,一個小孩子,心中沒有名利的慾望,渴望的不過是個溫暖懷抱。

    誰知他又搖了搖頭:“只是你今日陷在這裏,怕是要出不去了。”

    “這些個小鬼又拿我如何?”

    黃石定定地望着我:“怎麼可能會只有小鬼呢?”

    那是個渾身黑青的女子,瘦得皮包骨,她擡起眼來,一雙眼球暴突出來,上面是赤紅的血色,那是強烈巨大的恨意,恨不得將入眼的一切都摧滅。

    “難道她也是被母親拋棄了?”我一邊躲,一邊問黃石道。

    黃石苦笑:“我娘哪懂什麼醫術,偶爾失手,便有這樣的怨死女。”

    她們恨死小孩子了,沒有這些小孩子,她們也不會死。

    那些珠胎暗結的女子,或者本來就生活在邊緣,或者被愛情衝昏了頭腦,變成了一個恥辱的符號,她們被家人所離棄,直至無聲地死在某個昏暗的的地方,她們的怨念即使死去也不能消散。

    黃石:“我還想提醒你一句……”

    “別賣關子了!”

    “我想說的便是……”

    黃石被甩了出去,髮絲雖細,卻有凌厲萬鈞之勢!

    ……這怨靈可不止一個!”

    一束頭髮從背後將黃石整個貫穿,他目光渙散,嘴裏低聲唸叨着:“娘,我可是……再也見不到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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