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天亮得早,戚麗麗一早就鑽在廚房裏燒玉米粥,做一家人的早飯,因爲心神不安,燒火棍還把手燙了,她朝燙傷的地方撒點鹽,繼續幹活。

    戚青松前兩天打錢回來了,吳芳心情好,喫飯的時候戚峯說她土豆炒鹹了,吳芳也沒罵她,哄戚峯說今天帶他去趕集。

    戚麗麗從沒指望她媽會帶她去,今天聽到她媽要出門心裏甚至還有些輕快,因爲她還沒把好戚白留給她的錢藏好。

    刷完鍋,刷鍋水裏攪上麩皮,她把豬和雞都餵了,插上大門,她才把戚白昨晚上給她的錢從廚房的劈柴堆下面拿出來,數着數着忍不住落下眼淚,雖然戚白給她留了電話號碼,她記得滾瓜爛熟後把紙條扔進竈臺裏燒了,清楚以後還能聯繫到戚白,但還是擔心得要命。

    上午的時候,她把小桌子搬到樹蔭下,比屋子裏涼快些,坐着寫暑假作業,正寫着,聽到敲門聲,她跑去開門,以爲是同學來找她玩,不想是那天那個和他哥一起去打工的男生。

    下車後樊快雪是一路小跑着過來的,他熱得快冒煙了,朝女孩身後的院子裏看了看:“你哥回來了嗎?”

    這個男生上次給了她一千塊錢,雖然戚白說會還給他,但錢是男生主動給的,戚麗麗心裏承他的情,不想對他撒謊,況且她也想問問男生知不知道她哥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畢竟一開始他們是一起走的。

    “我哥昨天夜裏回來過,又走了。”

    樊快雪眉頭一剔:“他有沒有說去哪裏了?”

    戚麗麗搖頭:“沒有。”

    樊快雪沉吟着,戚白既然回來,總不可能無緣無故回來:“那他都說過什麼?”

    戚麗麗:“他應該是去打工了,可能不會回來讀書了。”

    樊快雪身上的汗一下子都涼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指死死抓着鏽跡斑斑的鐵門,聲音像是夢魘了一般從胸腔裏飄出來:“你說他不回來讀書了?”

    戚麗麗點頭,看着樊快雪剛進門時那張汗津津卻神采飛揚的臉在一個瞬間就黯淡下去,灰敗得彷彿生了場大病,她更加心慌起來:“我哥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他不是和你一起走的嗎,你不知道嗎?”

    她想到戚白給她留下的八千塊錢,戚白纔出門幾天,從哪裏弄來這麼多錢,不會是搶劫或者偷來的吧?不,不會的,她哥纔不是那樣的人。

    冷汗一層層往外冒,樊快雪一側的手指甲緊緊扣進了掌心裏面,面對女孩的質問,他勉強定定神:“他走的太突然了,沒跟我說。你別擔心,他沒出什麼事。”頓了頓,他望着女孩的眼睛:“他真的沒說去什麼地方嗎?”

    女孩搖頭:“沒有。”

    樊快雪低頭沉吟幾秒,又問:“他有沒有給你們留聯繫方式?”

    女孩再次搖頭。

    樊快雪心裏頭難受極了,自責、愧悔和痛惜等等情緒糾纏在一起,他心裏像是被人挖了個洞,空蕩蕩的,熱辣的風一直朝裏面灌。而戚麗麗本身比較不自信,看人的時候眼神習慣性躲躲閃閃,所以他並沒有察覺到她在撒謊。

    捏着微微燙手的鐵皮大門,怔忪了良久,樊快雪才使勁閉了下眼睛,擡頭看着女孩,聲音着急得啞掉了:“我給你留一個電話號碼,如果你哥回來了,你想辦法跟我說一聲,行嗎?”

    戚麗麗不說話。

    樊快雪又說:“當我求你了,幫幫忙,好不好?”

    戚麗麗遲疑着點了下頭,轉身去樹蔭下拿過來作業本和筆,她看着樊快雪握着筆低頭在紙上寫下一串數字,手指骨節發白,抖得很厲害,寫完遞給她的時候,她又看見樊快雪眼角滾落了一顆晶瑩的東西,他的神情瞧着悽惶駭人。

    戚麗麗心裏有點難受,甚至有點動搖,她感覺這個男生跟她哥應該是很好的朋友,但還是不行,昨天晚上戚白給她電話號碼的時候,還特意說不能告訴這個男生,她抿了抿嘴脣,拿着作業本和筆回院子裏去了。

    樊快雪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村口,又是怎麼坐上班車,最後又是怎麼換乘幾次,到市醫院門口的。

    昨天倉促之間,護工沒找到,他早上出去,是拜託了臨牀的一個阿姨。他說自己有急事,如果他爸那邊要做什麼檢查,讓阿姨幫忙照應一下,那位阿姨人很好,說自己的女兒上午會過來,讓他儘管去忙,有事情他們幫他去跑。

    樊快雪在醫院門口買了兩箱進口的高級水果,提着進了住院部,他把水果放在隔壁牀旁邊,對阿姨感謝一番,纔過去看老樊。

    “今天怎麼樣?”樊快雪拉開椅子在牀前面坐下來。

    樊鎮東正在手機上回信息,頭也沒擡地說:“本來就沒什麼事兒,非要摁着我住院,一住進來,沒個三五天就出不去,這不是耽誤事兒嘛。”

    樊快雪看了眼牀頭櫃上的保溫杯:“要喝水嗎?”

    樊鎮東回完公司銷售經理的信息,又去找生產部經理的號碼:“不喝。”

    “今天都做了什麼檢查?”

    樊鎮東打了兩個字又刪掉:“上午抽血和心電圖,下午做了CT,說明天還要做什麼血管造影。”

    “那你喫飯沒有?”

    “吃了,”樊鎮東在輸入框裏打字,想起什麼擡頭看他一眼,“你不是去找……”

    樊鎮東怔住了,他上次看到樊快雪像是生了大病一樣的模樣,還是幾年前他媽——樊快雪的奶奶去世的時候。樊鎮東心裏一跳,下意識摁滅了手機:“怎麼了?人沒找到嗎?還是……出什麼事兒了?”

    “沒有,他妹說他回去之後又走了,”樊快雪搖頭,摁着膝蓋站起身,“你沒什麼事兒,那我出去喫飯了。”

    樊鎮東:“多喫點。”看着兒子往外走,他心裏忽然又有點疑惑,小雪跟那個孩子真的沒什麼嗎?

    飯點,進出病區的人多,樊快雪和很多病患家屬一起等電梯,他低頭盯着鞋尖,摩挲着褲兜裏的煙盒,默默告訴自己,先別急着灰心,戚白興許就是找個地方打工了,開學就回來了,開學再去找他吧。

    電梯門開了,樊快雪沒注意到,被後面的人推了一下,他才擡起頭,恰好就看到龔素貞從裏頭擠出來,不知道是被踩了腳還是怎麼,她眉頭倒豎,回頭瞪着身後的人,說了一句什麼,樊快雪轉開視線,當做沒看見,徑直走入電梯,站在最裏面的角落裏。

    從住院部出來,樊快雪隨着人流往前走,醫院人行道旁的路燈都亮了,燥熱的空氣裏混雜着各種難聞的氣味,他快步出了院區,隨便進了家人少的店,要了一份快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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