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屏幕上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裴如煙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覆。
許久，手機的燈光徹底暗下，屏幕裏倒映出一張呆滯的臉孔。
兩年前，裴如煙的工作進入瓶頸期。
當時正值創達集團的動盪期，企業爲了效益與績效，開始勸退在職多年的老員工。
而她作爲入司不到一年的新人，眼看着帶她進門的師傅被人事無情地辭退。
拿完一筆賠償金後，師傅在臨走前不忘告誡她：“小裴，創達不養閒人，你要努力往上爬，才能在這裏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在這之後，她又被人事安排到了研發部新主管黛西的手下。
都說成王敗寇，如今黛西成爲新上司，對待他們這批“過繼”的下屬，自然是比之前的領導更加嚴苛。
整整兩個月，裴如煙盤都在算着什麼時候向黛西提出離職。
當她終於下定決心提出辭呈時，黛西卻意外地將新季度的重點工作交到了她的手中。
看着手中的校招文件，裴如煙怔在原地，沒明白她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她面露猶疑。
辦公桌前，黛西留了一頭淺褐色短髮，嫣紅的脣角微微挑起，目光定格在她的身上。
“從下個月開始，公司將面向全國招收一本線起的應屆畢業生。”語氣沉穩淡然，繼而說：“咱們部門一直還缺位研發助理，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看到裴如煙臉上的神情帶着幾許疑惑，“你知道，爲什麼公司會出面勸退所有工齡超二十年老員工嗎？”
頓了頓，她收起笑意，正色道：“這件事迫在眉睫，現在我把它交給了你，希望你不會辜負我的期望。”
就這樣，在稀裏糊塗的狀況下，裴如煙頂着壓力從她手中接下了新工作。
那段時間，她幾乎日日睡不安穩，時常被噩夢驚醒，然後便是徹夜無眠。
機緣巧合之下，裴如煙在聊天室裏結識了這位MRF先生。
在後來的多次交談中，她瞭解到MRF同爲川城大學的學生，算起來可以說是自己的學弟。
兩年來，他們幾乎無話不談。
裴如煙常常調侃，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是人們口中所說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哪成想，電腦那一頭的人卻忽然發來了邀請——
【MRF：我快畢業了，姐姐……要見一面嗎？】
裴如煙頓了頓，十指在鍵盤前停止了敲擊。
微涼的深夜裏，手心竟然泌出了一層薄汗。
之後幾天，她找了個理由拒絕了MRF的提議。
原因無他，只是因爲她還沒做好準備，面對一個從虛擬世界走到現實來的人。
萬一對方是位長相奇醜的單身死宅男怎麼辦？
又或者像網上那些性格孤僻的變態跟蹤狂，一見面便纏上她，敲詐勒索的話……
裴如煙躺在牀上，翻閱着兩人之間的聊天記錄。
其中有一張是MRF發給她的半身照。
背景在大學寢室內，他剛洗完澡，肩膀上披着一條浴巾，還未來得及擦拭的水漬順着紋理清晰的腹肌流下，消失在寬大的運動褲內。
照片裏沒有MRF露出腦袋，但是僅憑着這副叫人垂涎三尺的身材，就足夠讓她在午夜夢迴時想入非非。
思緒漸回，裴如煙手指飛快地摁着屏幕，回覆道——
【風吹PP涼：是畢業旅行嗎？恭喜你！】
許久，那邊都沒有回覆。
望着再次暗下來的屏幕，裴如煙興致缺缺地收起手機起身回屋泡澡，褪去一整天的疲憊。
*
新的一週。
八點半，裴如煙踩着高跟鞋從電梯間出來。
途徑長廊，穿過灰白色的格子間。
最後，腳步終於在研發部的門口停下。
部門內，除了她以外，另外幾名科員已經到了。
見她進門，簡妙起身打了個招呼：“裴主管早。”
裴如煙點點頭，目光環視一圈。
最後，停留在辦公室內的一張廢棄茶桌上。
“咦……這桌子是你們收拾的？”她微蹙着眉表示不解。
那張茶桌打從她進創達起就一直當做擺設放在一旁，平時用來堆一些沒用的文件材料，桌面佈滿灰塵和污漬，大家都不願花時間去整理。
此時此刻，桌面上的廢棄物被人一掃而光不說，就連桌子也是嶄新嶄新的。
裴如煙以爲自己看錯了，回過頭表示驚奇，問在座的幾位。
高積毅聽了這話站起身，打量了那張舊桌，“哦”了一聲後笑着答：“那個啊……是咱們那位新入職的實習生，大清早過來打掃的。”
高積毅的話音剛落，研發部的門外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不經意地，裴如煙循着聲源望去。
一道頎長的身影立在門前。
方嘉煦今天穿了件長款的風衣，內裏搭着簡單的白襯衫，牛仔褲的褲腳高高地挽起，露出一截纖瘦的腳踝。
“裴主管早。”
未等裴如煙開口，他率先朝她點頭打招呼，末了還不忘露出一個靦腆的笑。
這種帥而不自知的表情最能俘獲人心。
即便只是簡簡單單地站在那兒，就好像有無數道陽光落在他的身上。
裴如煙微怔，臉頰陡然升起一股熱意。
“早。”
回完話，她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
心裏微微嘆息：長得帥就是好啊，隨意一笑叫人心都化了。
那廂，方嘉煦長腿一跨迎面走近。
高大的身影像是一堵牆，結結實實地立在了她的面前。
靠得近了，裴如煙仿若聞見他身上帶着淡淡的肥皂水的氣味。
有別於成熟男性身上獨有的古龍香水或者菸草的氣息，她竟然會覺得這種簡單幹淨的氣質很難得。
“對了對了……忘了介紹了……”
一旁的簡妙拍了拍腦袋，驀然想起什麼似的，自告奮勇地站起身答：“裴主管，這位就是剛纔說的實習生，方……方什麼來着？”
“方嘉煦。”
裴如煙眨眨眼，目光從簡妙身上一轉，落在面前的人的臉上。
下一秒，朝他伸出手。
“我們見過。”
脣角翹起的弧度越來越明顯，凝視着他那雙勾人的丹鳳眼。
裴如煙揚脣：“歡迎你加入研發部。”
*
匆匆結束完手頭的工作，再擡起頭時，窗外已經暮色四合。
裴如煙舒了口氣，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決定下班回家。
她關上電腦從辦公室出來，路過研發科時，竟意外地發現裏面的燈還亮着。
這個時間點，簡妙一行人早就已經下班了。
裴如煙心裏暗罵着，估計是臨走前粗心大意又忘記關燈了。
腳步走到門前站定，忽地一愣。
空蕩蕩的辦公室內人，唯獨方嘉煦的辦公桌前還亮着燈。
她略感意外，伸手叩響了玻璃門。
聽到動靜，方嘉煦聞言轉過頭。
看到是她後，忙起身笑着道：“裴主管，你還沒走吶？”
裴如煙走近，發現他的桌上正堆着一疊文件。
“這話該我問你纔是……你怎麼還沒走？”
“我在看簡妙姐給我的資料，先熟悉熟悉業務。”
方嘉煦說完話，略顯赧意地抿了抿脣，生怕她會說出什麼苛責的話。
裴如煙捕捉到他眼底的小情緒，暗暗發笑。
年輕就是好，就連這種小迷糊都顯得格外可愛。
她隨手拿過其中一疊，翻閱了幾秒。
“這些材料都已經過時了，你看再多也沒什麼用。”
話音剛落，方嘉煦有點鬱悶。
“啊”了一聲過後，又問：“那怎麼辦，我都快看完了……”
裴如煙瞥眼瞧着這位面露難色的小孩，淡聲開口——
“先回家吧，明天我再給你整理一些最新的設備文件。”
“真的嗎？謝謝裴主管！”
方嘉煦笑了起來，眼尾微翹，嗓音清澈又悅耳。
裴如煙聽得心癢癢，故作鎮定地收起文件。
別有深意地說：“在我這兒嘴甜沒用。”
不多時，兩人一同走出辦公室。
外頭的天徹底暗了下來，夾雜着幾聲悶雷，晏城的第一場春雨滾滾落下。
“對了，你待會兒打算怎麼回去？”
在電梯間內等待的功夫，裴如煙幽幽開口問道。
方嘉煦望着顯示屏上跳躍的數字，思緒被打斷。
“我坐公交車回家。”
很快，電梯抵達一樓。
大門打開，落地窗外瓢潑的大雨拍打在屋檐上，發出巨響。
兩人都沒想到雨勢竟會如此之大。
方嘉煦緊了緊衣領，朝她頷首，含笑着道別。
“那……再見。”
電梯門再次合上，隔絕了外頭的雨聲，以及那道高大的人影。
裴如煙莫名地心跳如鼓。
沉靜的目光落在玻璃鏡面裏的自己。
臉頰微微發燙，就連耳朵都是紅的。
回想起方嘉煦身上穿着的單薄的風衣，默了默，再次摁亮了一樓的按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