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離開不久,有內侍來報,衛尉曲廣平已在殿外等候。豐元帝提起精神來,坐姿端正令人看不出端倪,這才讓人宣他進來。

    “曲廣平叩見陛下,”曲廣平大步進入御書房,行完禮,滿臉羞愧道,“恕臣無能,仍未查出暗算安平郡主之人。”

    “好了,此人在何處,受何人指使,大家心知肚明。安平心裏也明白,她不會追究,爾等無需耗費精力在朕面前裝腔作勢,一本正經。”豐元帝淡然道,

    “朕命你來是另有要事。”

    既然把話說開了,曲廣平如卸下千斤重擔,拱手聽旨:

    “請陛下示下。”

    “聽說令愛從小力大如牛,前些年因犯錯被送到鄉下,如今怎樣了?”豐元帝狀似隨意一問,“可曾許了婆家?”

    “回陛下,小女頑劣,尚未婚配。”儘管夫人對外宣稱長女已死,在君王的面前,曲廣平不敢隱瞞,“加之從小養在外翁家,性子野,吃不了寄人籬下之苦,已離開臣的岳丈家,自己在鏢局尋了一份營生。”

    “好啊!有骨氣!”豐元帝樂了,眸裏亮出一絲神采,高興道,“瞧,我武楚的女子哪裏比男子差?!哼,也就那羣老糊塗思想老舊,冥頑不靈!”

    這話不能接,以免挑起陛下的惱火,曲廣平謙恭地垂眸。

    自從安平郡主贏得比鬥,以趙太傅爲首的文官就一直在大殿極力反對她率兵去救援一事。任憑皇帝耐着性子好言好語相勸,引經據典地反駁,皆無效果。

    嚴太子太傅倒是贊同陛下之言,誰知他剛點頭就被趙太傅指着鼻子怒罵他立場不穩,因爲庶孫女婿正是北月禮便有意偏幫,其心險惡,當誅!

    誅個屁!

    曲廣平覺得嚴大人當時的表情別具深意,不言而喻。此人是枚軟釘子,碰上胡攪蠻纏之輩,他是任打任罵任踹皆無迴應。

    但立場堅定,發表意見後,一切聽陛下的。

    管你東南西北風,他自巋然不動,穩如翠柏蒼松。

    可那羣文官紛紛聲稱,寧可讓自家男兒全部戰死沙場也絕不允許陛下打破先例讓女子掌兵!

    問題是,文官家的兒郎多半手無縛雞之力,之前武鬥的時候一個都不敢報名。如今,爲了打壓安平郡主,這些文官爭先恐後地推自家兒郎上前線送人頭。

    呵,他們不惜犧牲自家兒郎的性命,陛下卻不忍心讓自己的兵隨他們去送死。

    陛下乃武將出身,年輕時與定遠侯征戰沙場,哥倆愛兵如子是出了名的。眼瞅這幾年,武楚接連損兵折將,他表面不動聲色,指不定背地裏在捶胸頓足。

    偏偏趙太傅仗着自己是太傅,將陛下數落得臉色發青,端坐高位,一語不發。

    同樣被這羣文官氣得暴跳如雷的還有伍太尉,這老武夫可不管男女,凡能力出衆者,皆能獲得他的認同。

    在他看來,安平郡主是定遠侯之女,除了天生的戰鬥血脈,更從小被養在其父的身邊。隨過軍,打過仗,她小小年紀便應付過多次刺殺,並且活了下來。

    朝中有多少新將士不是跟隨老將混一段時日,便臨危受命上戰場的?甚至趙太傅的孫兒僅懂一些花拳繡腿,不照樣上戰場試圖渾水摸魚搶戰功?

    就那樣的人,連累三軍,害了無數將士慘死沙場。

    想到那是太傅之孫,陛下隱忍不發,還封賞趙太傅一家。如此無能之輩尚能領兵,憑什麼定遠侯之女不行?

    他們武將本來就少,有一個算一個。

    何況她是去救人,一旦解了驃騎將軍之危,掌兵權自會落到北月禮的手中!到那時,她隨軍而戰,兄妹共赴前線,晉西大營豈非如虎添翼?

    這麼好的事,實在不懂那班老臣子在彆扭什麼。

    以上皆爲伍太尉的反駁之言,但被趙太傅嘲諷他病急亂投醫,派個娘們上陣,也不怕敵軍笑話他是個斷了根的廢人。

    這話把伍太尉氣得,差點讓趙太傅血濺當場。

    總之,趙太傅撂下話了,說寧可死,也絕不讓陛下做出必遭天下人恥笑的蠢事來!在曲廣平的眼裏,陛下能夠穩住脾氣退朝,實屬不易,不敢再刺激他。

    “曲卿,朕有一事相求……”

    啊?!曲廣平一愣,旋即跪下,惶恐不安:

    “陛下不可,臣當不起啊!無論何事,陛下儘管吩咐,下臣定當盡心盡力,鞠躬盡瘁!”

    “既如此,曲卿且上前來。”

    曲廣平毫不猶豫地上前,跪聽君王耳語幾句,再接過一份密旨揣在懷裏,躬身退了出去。

    等他離開,太子鳳丘進來了。見父皇一臉疲憊,於心不忍道:

    “父皇,天色不早了,要不您先歇會兒?兒臣的事不急,可明早再議。”

    “無妨,說吧。”見來的是太子,豐元帝心神微晃,在兒子的扶持之下回到榻前躺一陣子,“事情準備得如何?”

    “兒臣已派人到陵川準備輜重,宋皓是咱們的人,定能安排妥當。”

    “那就好,安平雖姓北月,可她此行的目的與吾等一致,不可出半點差錯。”

    “兒臣明白。”鳳丘點頭,等父親躺好,他便跪坐一側問,“父皇打算讓她何時出發?”

    “她受傷不輕,至少要歇兩天。”

    頂多歇兩天,再多就不能了。如她所言,救人如救火,相信她也迫不及待。

    “可朝上那班老臣子反應激烈,倘若得知恐怕要出大事……”鳳丘對那羣老臣算是沒轍了。

    “那就別讓他們知道!”豐元帝沒好氣道,“笑話,朕身爲皇帝還奈何不了一羣老頑固?兒呀,做人別太老實,尤其身爲帝王,朝堂如戰場,要隨機應變,懂不懂?”

    “兒臣懂了。”難得見父皇耍無賴,鳳丘笑了。

    “你不懂。”豐元帝卻不像他那麼樂觀,“兒呀,你沒打過仗,父皇怕你將來壓不住這羣老傢伙!”

    雖然太子從小習武,卻沒上過戰場,始終少了一股由殺氣凝聚而成的威嚴。阿昭身上就有,她靜靜地站在小八跟前那股不怒而威的氣勢,令人望而生畏。

    小八的師父說得沒錯,留着她,等於養虎爲患。

    可惜沒辦法,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正如當年的自己,懇求先帝留下北月彥助自己坐穩江山。

    “父皇,那小八……”提起這位可憐的八弟,鳳丘萬分的同情。

    豐元帝同樣不忍心,躊躇片刻才道:

    “先送回郊外,等調養好了……再作安排。”

    畢竟父子一場,他又受了傷,安排之事且緩一緩,莫讓他雪上加霜。

    “好,”鳳丘點頭,見父皇心事重重,有意開解,便笑說,“對了父皇,今兒還出了一件事……”

    端王之子鳳武爲了進宮觀戰,四處尋門路。遍尋不着,只好放棄。覺得沒面子,索性與幾位休沐的同僚出城打獵。

    “……不知幸還是不幸,他們遇到幾頭瘋野豬,連中幾箭還不死,反而一直追着他們不放……”

    結果,一羣年輕人皆受了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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