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聞君抱恙 >第12章 病無良藥可醫
    亭陰轉午,櫻樹沉沉,雕樑燕語聲聲,院宇掩翠重重,遠近相錯的樓臺上繡簾高卷,輕柔的香風飄來蕩去,將皇帝的衣袂吹得翩翩盈動。

    阿阮望着他背影發呆,他適才支支吾吾,她聽不清,便走到他身後拉了拉他儒雅高貴的圓領袍衫,“九哥哥,你怎麼顯得心事重重的?難道是遇上什麼難題了?我有什麼能幫到你得麼?”

    他回身,看她臉上滿是關切,心中慰暖,拉住她小手攤開,見她柔嫩掌心紋路清晰,慢慢說道:“你掌心顯示出的信息,跟你的人一樣,單純、無知。”

    “你才無知呢。”她抽離手,拿出捌在腰間的團扇扇了扇,只是說一會兒話,她美額上便開始冒香汗。

    “你真打算三日後便離開皇宮?”他眼中顯得頗有眷戀之意。

    “是呀,我祖母奶奶和我姑媽會想我的,我臨走時祖母奶奶可是抱着我哭了好大一會子,反覆叮囑我要早去早回呢,不可在宮中逗留太久,我姑媽也是說不要給表姐姐添麻煩,我想我呆在這裏越久,想必將來便不會是撞毀一棟大樓這麼簡單啦。”

    她無心說着,也許是被自己的話給逗樂了,噗嗤一聲笑,拿出絹子又擡手抹抹汗。

    李弘竣臉上也有了笑意,“朕自從登基,也已有三年未見你家人了,還有你母親,我的姨母,她還好嗎?”

    “我媽媽好得不要不要的,你都不知道她每日有多愛打扮,跟我那幾個姐姐一樣,成日裏不是打牌便是逛夜市買衣裳。”阿阮嘻嘻笑。

    “你父親呢?他還好嗎?”李弘竣止不住又伸手觸摸她。

    她也不覺有何不妥,任由他捏捏自己的臉蛋,“我父親自從解職,每日也閒得不要不要的!啊呀皇帝哥哥你快給他安排個事情做吧,不然我回到家他又該整日裏圍着我轉啦。”

    “圍着你轉不好嗎?你不喜歡?”他立刻問。

    “他總是指揮我幹這幹那,好煩。他還說我不學無術,非逼着我看什麼四書五經。哼,那些些老古董看得我頭暈眼花,他還要隔三差五考我,考不過便罰我不許喫飯,我真是分外地討厭死他啦!”阿阮雖抱怨,但仍笑得眼似彎月。

    李弘竣笑起來,“幸虧你不是像我一樣,成爲我父親的孩子,那才叫是魔鬼似的訓練呢,但我們幾個兄弟卻沒有一個人敢有怨言,說到底都是皇位太吸引人了。”

    “是呀,你便不同,你要做皇帝,位極人尊嘛,似這樣的位置也只有九哥哥你能擔得起來,你從小便很努力,我一直都很欽佩你。”她銀鈴似地笑出聲,十分悅耳。

    “是麼?在你眼中我是這樣?”他溫柔地笑。

    “是呀。”她很肯定。

    “那麼……比起你丈夫呢?”他忽然近前一步,低頭看她。

    “他?”阿阮眨眨眼,“我都不記得他的樣貌了,只記得他很高,唔比你還高!”她伸手往他頭上比劃比劃。

    李弘竣拉開她手,她又道:“說起來都怪你,那聖旨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我成親的時侯來,哼而且你到底何時安排他回京呀?”

    “看情況。”他轉身走開,望着眼前一江碧水,“你……終歸還是要還回去的!”

    他說一句奇怪的話,阿阮走到他身後,在他身後蹦蹦高,把飄到他金冠烏髮中的櫻花拾去,“九哥哥,三日後我便要回家啦,你可要照顧好自己哦,我不能陪你很久啦。”

    聞言,他忽然回過身來握住她手,神情顯得有些激動,“你那麼想你的祖母、你的姑母、還有你的那些個表姐姐表妹妹表兄弟們,那我呢?你便不想九哥哥麼?你我可都是已經有整整三年沒見面了。以你的身份,你不能常到皇宮來,要來也是隻能住幾日,可是你卻可以跟歧王、寧王、薛王他們幾個男人常常見面,甚至是去郊外打獵,多麼歡快。他們三個偶爾來宮中,時常跟我說起,他們昨日帶你去木蘭圍場抓野兔了,今日帶你去鬧市看元宵燈會了,明日帶你清明節去給誰誰誰掃墓燒紙了,他們可以逗你,可以抱你,甚至可以故意氣你……還可以……還可以追求你……唉!”

    他重重嘆息一聲,甩開她手走到另一邊不再說話。

    阿阮似是被他的氣勢給嚇到了,呆滯半晌,忽然調皮一笑,來到他身後小手拍拍他頎長的背,“我當然有想你,但在我心目中,我祖母奶奶他老人家更重要嘛。她畢竟都那麼大歲數了,你怎麼好跟我祖母奶奶較勁吶,你還年輕嘛,咱倆以後有的是機會見面呀,嘻嘻。”

    李弘竣回過身,低頭靜靜注視着她天真含笑的眉眼,沉默半晌一時又輕輕嘆息,“如若是我生病了呢?你也要毫不猶豫地走掉麼?”

    “生病?你眼下不是好好得嗎?”阿阮上下打量他玉樹似的修宜身材,挺拔又矯健,又忍不住笑。

    “難道你不知道,有些病,外表是瞧不出來的!”他幽幽說道,眼眸裏有一絲失落。

    “瞧不出來?”阿阮迷茫,看着他如籠在水霧中的一雙星眸,“怎麼可能?《韓非子喻老》有名篇《扁鵲見蔡恆公》,神醫可是遠遠看他的臉,便能看出他已病入膏肓、無藥可醫了呢,才嚇得一溜煙逃跑掉。嘻嘻,說起來神醫可真是一個聰明人呢,我也要跟他學一下他的那股聰明勁兒!”

    她無心說着,李弘竣卻只是靜靜注視她,忽然道:“是啊,病入膏肓、無藥可醫!呵!”他冷笑。

    阿阮呆滯,他從來不在她面前冷笑的,極不禮貌,也極不尊重。

    看她表情喫驚,他回過神來,轉身走到櫻樹下,伸手撫上樹幹,“是,這世間上有許多病,外表是瞧不出來的,或許在你的眼中,我是那麼的……年富力強?還是一個能擔得起天下重任的好皇帝!”

    望着他神祕莫測的背影,阿阮腦袋一時轉不過彎兒,只覺得一向對自己溫柔無比的他,今日似乎情緒有那麼點不太穩定。

    或許是他今日在朝堂上受什麼刺激了吧?八成是那些古板的大臣們又給他氣受了!於是他便把脾氣發泄到她這個妹妹身上了。她如此想着,也不以爲意,只是不敢再多說話,擔心一不小心又惹得他不高興。

    兩人終是沉默不言,只有清風在兩人耳畔飄……

    此時一名勁裝男子自河池對岸矯健地連續跳過七八個水中石墩來到岸上,走到皇帝跟前,遙遙看她一眼,她便識相地笑道:“九哥哥,我先到那邊去瞧瞧。”

    她拿着團扇邁着輕盈的步子走開,崔緘目光冷靜地從她背影上收回。

    “皇上,我今早到武庫查過,那支白羽兵箭是今年二月由軍器監的弩坊署打造的,當時一共做有一千隻,分發給宮中禁軍演習騎射用。”崔緘梗着直挺挺的脖子說道。

    李弘竣從阿阮背影上收回目光,沉聲:“沒流到宮外?”

    “沒有。”崔緘否定得很明確。

    李弘竣眯眼,“是誰要的這批兵箭?”

    “是右武衛的大將軍衛僚。”崔緘神色肅穆。

    李弘竣頷首,“你這便到右監門衛檢點宮中禁軍,要事發當日的出勤簿子,看那日是否少人。”

    “是。”崔緘沉默,一時又道:“按照楊公公吩咐,岐王宅眼線已經替換,那日岐王宅興演《天可汗賜宴》,寧王與薛王同時在場,但他們並未阻攔,沒有朝中大臣。”

    李弘竣點頭,“你要叫人時刻盯緊,別出什麼岔子,被有心之人利用,朕如今只剩這麼三個兄弟了。”

    “我明白皇上的苦心。”崔緘看皇帝沉默,慢慢道,“玄武門之變手足相殘,也多是被手下之人鼓動而聽信了讒言,才釀成大禍。皇上能如此明心靜性,實屬難得。依我看,只要不叫將領、大臣與三位王爺來往密切,只是好喫好喝供着,想必也不會出什麼大的過錯。”

    皇帝點頭不語,崔緘一時想到什麼又笑,“聽說皇上賞了我哥哥做大官?”

    李弘竣回眼看他,笑起來,“是,朕已發下諜文詔他回京受賞,允他做這宮中的左驍衛千牛將軍,大概再過一個半月他便能到京了,朕還爲他與薛納將軍安排了國宴慶功。”

    “那真是太好了,我母親十分想念他,已有三年多沒見着他了。”崔緘憨直的臉上露出爽朗笑容。

    “嗯,你二人是雙胞兄弟,只怕到時朕分不出來誰是誰,他常年在邊疆供職,眼下回京與你家人團聚,朕會特許他在這京師住上個三年五載的。”

    “那可真是多謝皇上了。”崔緘笑得高興極了。

    一時崔緘又回頭看撞在一起的五鳳樓與麟德殿,五鳳樓已有多半損毀,船體一半在池中一半在岸上,勉強支撐着,高聳的麟德殿齊腰折損,上頭傾斜着便似要隨時倒下。

    此景真是歎爲觀止,他耿直的臉色有點呆滯,但見湛藍的天穹頂上稀疏的白雲聚了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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