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都笑了起來。
林適道,“離天色暗下來還有一些暗,先找間茶樓坐下歇一歇腳吧。”
夏真真和楊灩自然都不反對。
三人便信步進了一間名爲茶然居的茶樓,要了一個雅間。
與夏真真在別處去過的茶樓不一樣,茶然居的雅間,竟然還有免費的雅樂服務,他們方纔坐定,便有四個長相秀美的白衣琴師魚貫而入,先是齊齊曲膝朝三人行了禮,然後在雅間放置了樂器的一角落座,調琴。
待三人點的茶點俱都上齊了,雅間的門重新被帶上,琴師便合着先奏了一曲小調。
夏真真雖聽得不怎麼懂琴裏的古音,但架不住這天和地和人和,良辰美景加上美人雅樂,未曾飲酒人就能先醉了,是以十分滿意。
三人以茶代酒喝了兩杯,夏真真興致高揚,問道:“你們這裏,可以指名點曲子彈奏麼?”
其中一個男琴師代爲答道:“貴人們有喜歡聽的,自然可以點來讓我們彈奏,只不過要另外收取費用就是了。”
夏真真點頭,托腮想了半天沒想到想聽什麼曲子,便問另外那兩個。
林適點了平沙落雁和梅花三弄。楊灩點了胡笳十八拍和高山流水。夏真真想了想,總算給她想出了一首醉漁唱晚。
琴師將這五首曲譜挑出來,按三人點曲子的順序,一一彈來。
三人品着茶,用着茶樓奉上的應景的巧果和花瓜,聽着嫋嫋悅耳的琴音,都覺得心曠神怡。
窗外的天色隨着悠揚動聽的琴音漸漸暗了下來,五曲奏完,已經月上天中,繁星如燈。
三人的腳步都輕飄飄的,結了帳,順着太寧長街繼續走下去,放燈的天街河,就在太寧長街的盡頭。
一路上走走停停,遇到新奇的,好玩好鬧的,夏真真都要停下來仔細問清楚了,再往前走,小臉上全是對初次逛古人夜市而產生的奇特興奮。
楊灩從茶然樓上下來,面上是一直保持着微笑,但卻不怎麼再開口了,只應和着夏真真的話,陪她走走停停。
林適慢慢地走在兩人旁邊,和夏真真極爲相似的黑眸中,隱隱多了一些什麼,時不時會有些心不在焉,但他又掩飾得很好,沒有人發覺他的異常。
這條路,說長也長,說短卻總是有走到盡頭的時候。
走到太寧長街街尾,先前璀璨的燈火光燭略微暗了下來,明亮的光暈落在了身後,旁邊也沒有了市井小販沿街叫賣吆喝聲,街的兩邊種了幾株高大的合歡花樹。
晚風吹起時,有陣陣的荷花與夜來香的香味飄在空中。
夏真真驀然回頭。
不過是一步的距離,從光到暗,從喧囂到寧靜,咫尺天涯,便是不同的兩個世界。
楊灩叫了她一聲,她甩過心頭所感,快步跟了上去。
過了天街橋,又是幾株合歡花樹,沿着河岸再往前走一些距離,就是小姑娘們放燈的地方。林適止了步子,留在橋上沒有過去,只是叮囑了幾句小心,又對那幾個跟在她們身後的丫頭仔細交待了幾句。
“哥哥,你不和我們一起放燈嗎?”夏真真從秋分手裏接過呆會兒要放的荷花燈,轉向林適,“這裏又不是隻有女孩子才能放燈。”
林適才一擡眼便撞進了她清澈如水又纏綿顧盼的目光之中,他的心臟瞬時緊了緊,不自覺的全身一僵。
兩個人定定的對視,仿若天地萬物全都消失了一般。
一邊是街燈如星,一邊是荷燈若燭,只有這天街橋夾在中間忽明忽暗,如人的心思一般明明滅滅,難辨真假。
楊灩藏在袖中的雙手緊緊的捏着帕子堆在胸前,對這突如其來涌上心頭的奇怪感覺感到一陣迷惘和害怕,不知道自己這突然的失態是怎麼了。
林適越是想要從那雙清透如水的目光中拔出來,一顆心越是向下陷得厲害,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這一眼,對兩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人來說,好似過了千百年一樣,他們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臟怦怦怦怦不停狂跳的聲音。
但對夏真真等人來說,也就是一怔的時間。
林適後退了幾步,強自移開視線,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有些啞聲道:“你們去放吧,我在這裏等着就行。”
夏真真不疑有它,轉身推着楊灩往那放燈的地方去。
兩人尋了一處人少的空位置,點燃了燈芯,提起裙襬,小心蹲在河邊,將手中的荷燈朝水中用力一推,就見兩盞燭芯明亮的荷燈隨着衆多姑娘放在水中的燈一道,匯成了河燈大隊,順着水流流向遠方。
第一次體驗放荷燈滋味的夏真真,覺得挺有意思的。
她隨口問楊灩燈裏寫了什麼,楊灩怔了好一會兒,才說她什麼都沒有寫。
“啊?什麼都沒有寫?”夏真真好奇道:“爲什麼不寫呢。”
楊灩看了眼天街橋的方向,橋上有一個少年挺拔的身影孑然而立。
她貪戀的放任自己藉着暗處的地勢仔細用心的描摹了一遍少年的輪廓,將這一夜的奇景深深印刻在心底,才道:“之前沒有什麼要向老天爺祈求的,所以沒寫。”
夏真真低低地噢了一聲,敏感的聽出了楊灩的一絲沮喪,便將到了嘴邊的話嚥下,改口道:“寫不寫在荷燈上都一樣,心誠則靈。”
“心誠則靈?”楊灩將四個字在嘴中嚼了一遍,眼神黯然。“於我,這一生是靈不了了。”說完,提了裙襬往岸上走去。
夏真真不知道楊灩突然想要向老天爺求的是什麼,卻從她的語氣中莫名感覺到了一股難言的悲傷。
“怎麼會靈不了了呢。”夏真真望着楊灩的背影輕喃,“蘇灩,你可是這個世界的女主角啊,只要是你真心想要的,總有一日一定會實現的。”
在不傷害自己家人的前提下,夏真真願意爲這個揹負着血海深仇的苦命姑娘送上祝福。
畢竟主角都是金大腿,能抱就抱嘛。
她提起裙襬,追了過去。
河中的荷燈順着水流浩浩蕩蕩的流了很遠,一隻長長的竹竿伸進河中,勾起一隻荷燈,向身邊的人道:“世子爺,是這盞燈沒錯。”
陸蘅之身上換下了常穿的青衫,今夜以一襲黑衣示人,淡聲道:“拿給我。”
單遲將荷燈小心的捧着,取下了燈中的紙條遞給他。
接過紙條,陸蘅之道:“將燈重新放回去,不許滅了燭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