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聲響動從上空傳來,十分微弱,但卻切實地傳入魏澤耳中。
他轉頭看去,就見那夜明珠匯作的天空突然搖晃,一道裂縫出現在當頭,縫裏空無一物,像是通向無底虛空。
...不對。
魏澤目光倏然一凝,那金嬰最初的警告再度響在耳邊。
——不要出手。
——你尚無法承受。
——此世尚無法承受。
所以,這就是那“無法承受”的含義麼?
無數細縫開始出現在空間各處,周遭明珠爲之盡黯,金山銀海不安地搖晃。
“你...”祖龍的聲音傳來,這龍神顯然也察覺到了四周的變化,“方纔你所說的,果真如此?”
短短一句話的時間,那搖晃愈發劇烈,直至變成席捲整個空間的天搖地動。蒼穹崩塌,山海沸騰,道道地縫猙獰張開,那縫中的陰影像是通向九幽。
作爲中心的山海圖生出異變,外部空間自然也無可倖免。
這一刻,整個大殿地動山搖飛沙走石,實打實的地面間如同流沙下陷。宮殿內,金柱玉臺檣傾楫摧,繡闥雕甍灰飛煙滅,這集結一個王朝之力的陵墓世界,在幾息間腐化成沙!
如魏澤所感,如祖龍所說,只是瞬息的功夫,這輝煌的王朝世界便滑入了不可逆轉的滅亡。
因爲剛纔他的出手,這一整個地下陵墓空間,這一個大秦舉國留下的福地世界,碎裂了。
空間之上,魏澤注視着這番天塌地陷的景象,瞳仁微震。
現在,他已經完全明白了當初金嬰阻止他出手的原因。
並非因爲他力量不足以平息外界事態,恰恰相反,正是因爲那權柄太過於蠻橫,不出則以,出則必然翻天覆地。
果真是至高無上的力量。在他的力量面前,這空間就如玻璃瓶般脆弱,稍稍一碰,便是一觸即潰。
這片空間是那個修仙王朝最後的遺產,現在被他意外擊碎,那也就是說...
“你毀滅了大秦的傳承。”
魏澤回身,正對上那雙顫慄的龍眼。
祂被始皇強制綁於此地鎮守,無法自行離開。福地一毀,祂自然也要跟着陪葬。
從剛纔的對話當中,祂已經發覺自身無法理解魏澤的所做所想,也搞不懂他爲何前一刻剛剛表達了對大秦的讚歎、表示要將其留下,後一刻卻又毫不猶豫地將其摧毀。壓制之下祂也無法向魏澤發問,只能接受這般變化。
哪怕方纔受生死威脅,這龍神都尚能維持表面的平靜,然而現在,祂終於流露出了真正的情緒。
與其說那是一種恐懼,不如說是悲哀。
儘管是被迫,祂也是在這古陵當中棲居了千年之久,與這最後一顆“華夏”的種子爲伴。哪怕這只是死亡的虛影,也能一窺當年大秦的壯麗。
然而現在,那個王朝就要徹底死了。留守這世間的最後驚鴻,就在眼前覆滅了——而這僅僅是個意外。
那個王朝囚禁了祂兩千年,這時終於消亡,祂自然是揚眉吐氣,出了一口淤積兩千年的惡氣。但同時,祂也會作爲守墓人、成爲大秦最後的陪葬品。
彈指一揮間,王朝成沙;天地之大,唯消亡是不可逆轉之途。但泱泱大秦最後的結局居然是這樣,任誰都會不由得嘆惋。
祖龍心中長嘆一聲,就欲閉目迎死。但在他閤眼之前,祂看到面前的魏澤再度朝他擡起手來,沉聲開口。
“我解放你。”
話音出口的一刻,湛然白光自他身上奔涌,將天地淹沒在光流之中。
......
棋盤上。
男人低頭,看了一眼盤上被一羣兵卒圍繞在中的黑將,衆兵圍營,營盤中的將左右不得空,可謂悶殺之局。
他注視了許久這盤死局,接着,嘴角一勾。
“呵呵...好!”
死局臨前,男人居然笑了起來,渾厚而張狂。
“敢叫兵卒成車馬,當今華夏,竟還有如此後輩...好膽氣!”
他朝天大笑幾聲,又轉眼盯視着面前的解天揚。儘管棋盤上被解天揚壓制,但他卻像是饒有興趣地盯着這個少年,神色玩味。
“破出成規,逆天而行,今日居然還有如此狂妄之人。”男人笑着道,“但這棋局總還是要走的。你打破規則贏下這一局,以後這法則又何以爲繼?有一人打破這規矩、棋局已潰,那今後之人,又該如何下得?”
解天揚微微一怔,不過馬上便接着道:“破了一個規矩,那便制定一個新規矩不就是了。”
“是嗎?”男人點點頭,“那麼,現今你真有能力來定這新規麼?”
解天揚一句話噎住,看向男人的眼神透出了些異常:“你什麼意思?”
“莫要口出狂言。你並非規則,你只是這盤上的將帥。”男人看着他,“這次又是誰,推動着你走出這一步的?”
一句話壓滅了盤間所有的動靜,解天揚定定地看着棋盤對面的對手——在這個敗將臉上,他看不到不甘或是恥辱,反而更多的是...解脫。
他幾次張口,都是欲言又止,沒等組織好語言,卻見男人忽然擡頭,低聲喃喃。
“看來,時候到了。”
話音落下的一刻,他的身上忽然生出道道的裂痕,像是久經侵蝕的石像終於崩塌。
也正是這時候,解天揚才完全明白這棋盤真正的含義——棋盤兩側是爲將帥。在被拉入這棋局的時候,他們便與盤上將帥同命。棋子破,棋手亦破。
那縫隙無聲卻迅速地延展,他果真如同一尊千年的石像慢慢開裂破碎,轉眼間那張臉五官破裂,那嘴角卻依舊帶着笑容。
“終於輸了。”
像是消散了什麼執念一般,男人垂目喃喃道:“大秦之軍,終於輸了啊。”
解天揚被這話說得怔在當場。他押上命終於下贏了這個神神鬼鬼的對手,卻只換來這麼一句話?
但此時他無法發出質疑聲。因爲此時那張臉上的神色那麼疲憊,彷彿已經奮戰千年未曾休憩,而現在終於得以離開戰場。
“老將爲大秦征戰一生,逐鹿中原、爭奪靈脈,但回首望去,留下的不過是一片亡骸。大秦所求爲天下,但這生靈塗炭的天下,又何以爲天下?”
男人輕輕搖了搖頭:“早在大秦出兵征討六國之初,我便有此疑慮——天子所求,是否確爲人間真理?大秦之道,是否已經走錯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