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長樂主 >第26章 不豫
    頓首於地。

    高寶德此番表態,是宇文邕如何也沒有料想到的。

    既驚愕,又恍然。

    宇文邕原想扶起高寶德,但是不知想到何處,伸出的手又暗裏縮了回來。

    微微握拳至脣前,微咳一聲。

    “起來罷。”

    “……唯。”

    宇文邕眼中,高寶德雖唯唯諾諾的,但還是倚靠着自己的力氣,倔強站起。

    低眉順目,不再像是之前,與他相處時的暢然自得與清謹自持。

    宇文邕皺眉道:“你是齊宮之人,我不會收你爲婢。在我面前,不必如此這般卑順。”

    “祖孝徵外朝爲官,自然與奴婢不同。”高寶德低聲說。

    祖珽能明面上喚宇文邕主公,但高寶德不能。

    亂世君臣相擇,三國賢臣能士,眼光並不限於己國。擇一異國主公,不是難事。

    於高寶德而言,則不同。

    她自詡身份爲鄴宮醫婢,不管死生,皆爲高齊之婢。

    除非宮裏將她送人、逐宮。

    “不必羨他郎中身份。”

    宇文邕緩緩望着,安靜地立於自己身前,身量遠不及自己高的高寶德。

    “你曲眉豐頰,清聲便體,秀外慧中。若有可能,勢位不會下於祖孝徵。”

    “郡公戲我?”

    高寶德聞之,言笑晏晏。

    明顯不信。

    她深知,高齊或亡,自己必失主位。

    若不盡早傍上宇文邕,自己除卻亡國公主身份,什麼也不是。

    談何勢位?

    宇文邕自高寶德起身,重新見到她的笑靨後,便不再理她,自顧朝殿內走。

    步子不穩。

    見他盡力維持平穩,卻仍稍帶踉蹌的步伐,高寶德沉眸擔憂,也沒有心思再作戲言、調笑宇文邕。

    她不敢再對宇文邕講,若自己上前攙扶他,恐傷了他薄面。

    宇文邕是個性子要強之人。

    而且照剛纔看來,一點也不信任自己。

    高寶德只得緊隨宇文邕進殿,遣宮人去喚何泉。

    人多點盯着,更穩妥些。

    之前,高寶德藉故趕出殿去的何泉,此時又被婢姚拎着入了內殿。

    “何至於此。”

    宇文邕見高寶德如此緊張,還有心思與她作笑。

    “郡公若養不好身子,就算是回了西魏,也早晚被人拖垮。”

    “沒有康健的身子,何談濟天下、何談致太平。”

    高寶德苦口婆心。

    不知宇文邕聽進去多少。

    “郡公當以十年復中原,十年養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

    宇文邕閉目,側倚於榻上,聽着高寶德的喋喋不休,嘴角扯起一抹苦笑。

    “十年尚有,三十年恐吾難以支撐。”

    高寶德聽此,險些垂淚。

    “郡公不許再說!”

    “您定然長命百歲。”

    見他僅作閉目養神狀,並不想即刻入睡。

    因而,高寶德塞了個團枕,到宇文邕背後。

    見他沒作反應,便當默許。

    自己輕悄悄地走到宇文邕身後,將手覆至宇文邕額間耳廓前。

    揉着經外穴。

    “郡公飲酒,頭顱或許會有些刺痛。”

    高寶德柔聲道。

    “酒色傷身,郡公還小,萬不可沉迷其中。”

    高寶德見宇文邕病弱可憐,孤立無輔,於是婆婆媽媽附體,說得瑣碎。

    閉着眼的宇文邕這時挑眉,只言:“酒色?”

    “今日只是與祖孝徵小酌三杯,何來的寶兒所說的酒色?”

    沒想到宇文邕問得這般直接,高寶德愣了一下。

    “莫非你所言之的酒色,指的是你自己這小婢子?”

    見高寶德憨憨態,宇文邕戲弄道。

    他常時,以沉毅寡語於世。但在高寶德面前,卻不欲遮遮掩掩。

    這時的宇文邕,纔像是個年歲不大的少年。

    噗嗤一聲,宇文邕睜眼笑道。

    “與你玩笑,莫要當真。”

    除了顱中刺痛,在殿外吹了許久的風后,宇文邕的腹中也頗覺不適。

    說完,又閉目不言,只感受着高寶德的按揉。

    頭顱炸裂。

    腹中也伴有絞痛。

    雖已經極盡吞嚥痛楚與隱忍,但還是讓一直觀察着他狀態的高寶德,察覺出來。

    高寶德還是第一次見,宇文邕如此難受。

    “可是遭寒入體,肺腑腹中不適?”

    略帶有哭調,卻強作無事,高寶德鎮定地問。

    “久立殿外而寒沁肺腑,如臥層冰積雪中,苦不可忍。”

    宇文邕沒再掩飾。

    直言自己的不適,說給高寶德聽。

    “當喚醫匠!”

    何泉原在一旁立着,高寶德爲宇文邕按揉穴位時,他沒有動聲。

    這時聽到宇文邕的難受,方纔不禁插嘴。

    何泉一臉擔憂的看着宇文邕。

    “大驚小怪。”

    又不是第一次了。

    宇文邕嫌何泉煩,擺擺手讓他下去。

    何泉委屈。

    “剛纔你講,有粟米羹給我。”

    宇文邕靜靜地看着高寶德。

    笑問:“不知可只是託辭?”

    宇文邕渾身難受,還有心思與高寶德開玩笑。

    是不願讓她擔心憂慮。

    “我時常三日一小病,膳後不適,也屬常態。”

    “若是真的熬了粟米羹,不妨端碗給我。”

    方纔酒濁肉膩,若是宇文邕腹中不適,確實應該進些粟米湯水調養。

    “那是自然,之前奴婢讓何泉現討得粟米和山薯蕷,爲郡公熬製的湯藥,尚在釜中溫熱。”

    “隨時可用。”

    “郡公可是現在要嘗些?”高寶德問。

    宇文邕微一點頭,說道:“善。”

    何泉還沒走出殿去,聞之驚奇。

    主子平日裏身子不豫,可是半點蔘湯難嚥。

    如今竟喝的來粟米湯?

    何泉對寶小娘子的敬佩,與日俱增。

    “那奴婢便去偏殿端上來。”

    高寶德有些擔心,將宇文邕自己一人留於殿上。

    剛想猶豫地邁步,聽宇文邕道:“讓何泉去拿來罷。”

    “奴婢這就去!”

    何泉走到門口,聽到宇文邕的吩咐,應了一聲諾,轉而飛速閃身偏殿。

    遠遠快過高寶德。

    如此也好。

    高寶德彎彎眉眼。

    繼續在宇文邕的額間按揉着。

    宇文邕閉目休息,忍受着渾身痛楚。

    她想爲他哼哼兩首曲子。

    自上次宮宴之上,敗了喉嚨。養了這麼多天,高寶德還沒有唱過歌。

    高寶德是北人,齊宮有伎樂。

    江左所傳中原舊曲,及江南吳歌、荊楚西聲,她都會吟唱一些。

    但是,她最喜歡哼唱的,還是南朝傳來的清商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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