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更深,偌大的南州陷入沉睡,醜正二刻,沉寂的街上傳來四更的梆子報時聲響。

    此時,郊外一處農家的地下牢,季管事等人在審問今日刺殺小主子的犯人。犯人嘴很硬,二更時還問不出什麼,直到用了重刑才肯透露三個字:吳督軍。

    “吳督軍除了嘴毒,沒腦子更沒那膽子,繼續打。”季管事不爲所動。

    到了三更,那犯人實在撐不住了,含糊其詞地把嫌疑按到孟家的頭上。他說,雖然孟家與北月家取消了婚約,安平郡主的存在始終是孟二小公子的污點。

    什麼八字不合?若聖上需要孟家與北月氏聯姻,這種說法隨時被推翻。

    爲免夜長夢多,讓她消失最令人心安。

    “孟家再討厭我們郡主,也不會挑這個時候動手。”季管事淡淡道,“給他最後一次機會……”

    給最後一次機會之前,把人架到一間水牢,看看裏邊綁在木樁上的一個人犯。

    “此人三年前參與綁架我們的小郡主,官府以爲他死了,以爲侯爺對幕後之人一無所知。是個漢子,下半身完全潰爛,依舊一字不提。”季管事坦誠道,

    “若你也這般硬氣,今晚之後將與他作伴。”

    說罷揮揮手,讓人將犯人帶去用刑:

    “先把他手臂上的肉削了,削完四肢的肉還不肯招供就把他扔進水牢。”

    幕後黑手一再失利,定會捲土重來,不怕抓不到新的犯人。死士不怕死,就怕生不如死,他就不信了,所有死士都那麼嘴硬?

    “別削,我招,我招……”

    季管事:“……”瞧。

    最後一次機會了,那犯人被之前的刑法打得遍體鱗傷。招完供,他懇求季管事賞他一死,這是保全家人性命的唯一方法。

    當死士的人,有孤兒,有被矇騙的遊俠,有在外邊僱傭的殺手,有一些從小養着的家奴,他們有家室捏在主子們的手裏。

    季管事如了他的願,殺了,連夜找個偏遠的地方掩埋。

    至於對方的家人,恐怕早就死了。在擄人計劃失敗之後,死士本該當場咬碎毒丸自盡。

    可他們被道長詭異的手法制住,無力自盡。

    一旦被活捉,不管是否招供,他們的家人也難逃一死,因主子們要殺之以儆效尤。除非這些人是故意被抓,提供假信息讓定遠侯找錯報復的對象。

    當然,那不是季管事該操心的事,侯爺自有決斷。

    當夜,幾名死士被分開審訊,除了招供的那位是首領,其餘人等皆是聽命行事,對指使人一無所知。

    招供的首領死了,其餘人等依舊在審。

    雖然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季管事讓人詳細查問他們的生活習慣與環境,希望從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小麪攤的老攤主夫婦死了,包括住在山裏的兒孫們。

    爲確保計劃順利展開,殺幾個人不算什麼。

    在他們眼裏,若任務順利完成,老攤主一家也算死得其所。能爲自己的主子效力,是庶民的榮幸。

    ……

    “榮幸?”清晨,練完功,用完朝食,準備回墨院晨讀的元昭微怔,“是哪個龍子鳳女如此尊貴?公主阿姊嗎?”

    衆人皆知,她口中的公主阿姊定是那六公主,對方越嫌棄,她越喜歡這稱呼。

    “按線索的指向,確有幾分可能。”何春傳達季管事的原話。

    據犯人的口供得知,策劃擄人計劃的表面主使人姓邵,人稱邵衛長。此人不知什麼來頭,言行舉止傲慢自大,總是用一副看死人的目光對死士頤指氣使。

    死士們特別討厭他,在幾名管事裏,大家對他的印象更加深刻。

    大家知道這些管事的姓名都是假的,但有一次,受刑的這位犯人無意間聽到管事們的爭執,咬牙切齒地衝邵衛長喊:

    “范增福,你莫欺人太甚!”

    季管事一聽到這個名字便知道是誰了。

    當今皇后的親妹叫夏寶珠,其妹夫顧橫乃車騎將軍,管車馬行軍的。顧橫敬重自己的奶孃,愛屋及烏,讓唯一的奶兄當了家裏的管事。

    而范增福,正是那位奶兄的原名,他如今叫範召。

    另外,夏寶珠有個兒子,從小喜歡刁蠻任性的六公主,一向以她馬首是瞻。

    “意思是,對付我的要麼是顧將軍的兒子爲了討好公主阿姊所爲,要麼是受了公主阿姊的指使?”元昭猜測季叔的意思,“季叔呢?”

    “季管事一早趕去營裏向侯爺彙報結果,估計夕食方能回到。”何春鎮定道。

    “撒謊,”元昭睨她一眼,攤開書卷,“本郡主昨晚受襲,季叔怎敢離開?說實話。”

    何春:“……”季管事不讓說。

    “罷了,你出去吧。”元昭不爲難她。

    何春如逢大赦,連忙謝恩退出。等她一走,元昭悄聲吩咐侍候筆墨的婢女:

    “去,到前院打聽一下。”

    婢女抿嘴偷笑,行禮退出,和另一位婢女拎着食盒找藉口出了內院。約莫半個時辰,打聽消息的兩位婢女回來了,一臉的八卦稟道:

    “門口來了一名女子,聲稱前些日子在邊境爲三公子所救,特意前來爲奴爲婢以作報答。”

    “季管事告訴她府里人手充足,不需要奴婢。可她不聽,跪在門口不肯走……”另一名婢女撇嘴道,“依婢子看,此女子八成另有所圖。”

    至於圖什麼,要麼圖三公子長得英武帥氣,要麼圖他的家世。北月氏即便沒落了,也比朝不保夕的流亡生涯強得多。

    元昭:“……”

    算了,此等小事不用她操心,誦讀要緊。昨晚事多,耽誤溫習背誦,今早烏先生要考的。

    “雖有嘉餚,弗食,不知其旨也;雖有至道,弗學,不知其善也……”揮退婢女,認真誦讀,一邊回憶先生的講解加深記憶,暫把諸事拋之腦後。

    朗朗的讀書聲,讓剛到墨院門外的烏先生深爲滿意。

    府外的事他聽說了,也看到學生院裏的婢女賊頭賊腦地出來探聽。事關親哥,原以爲學生會坐不住,沒想到,他還是低估了她的定力。

    一時好奇心起,等考完她的背誦,烏先生忍不住問:

    “郡主,門口的事你可聽說了?”

    “嗯。”元昭老實地點頭。

    “換作是你,她不肯走,你如何處置?”

    “簡單,”元昭神態平靜,“既然她一心爲奴爲婢,就讓她簽了死契,到官府報備後直接打死了事。”

    簽過死契的奴婢是主家的所有物,生死隨意,不犯法。

    她堂堂將軍府既不仗勢欺人,平時亦不擾民,豈是一介庶民能肆意耍無賴的地方?

    咳咳,她的一番話嚇得烏先生嗆了水,手忙腳亂地找巾子拭擦水漬。

    失禮了,忘了學生是郡主,手中握有生殺大權。對付不了身居高位的權貴,對付平民簡直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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