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隨主子們回京了,府裏的氣氛歡快,每個人的臉上洋溢着開心的笑容。渾然忘記,自家主子是什麼身份背景,回到京城要面對什麼樣的危機。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烏先生就很清楚這個道理,這不,眼瞅回京的日期逼近,在一個秋日的早晨,上完最後一堂課,頗有危機意識的他向學生請辭了。

    “先生不隨我回京嗎?”元昭沒想到他會請辭,極力挽留,“我家很大,有地方住。”

    哈哈,這不是住宿能解決的問題。烏先生啼笑皆非,目光溫和道:

    “烏某學識淺薄,蒙侯爺和郡主不棄,賞我一口飯喫。現如今,已沒什麼可以教你的了。京城人才濟濟,相信侯爺能爲您另覓良師教導,烏某就不去了。”

    師生一場,除了一套文房四寶,烏先生還贈了學生幾本珍藏書,讓她以後得空了拿去閱讀和練字。

    “那先生欲往何處?”見他禮物都準備好了,去意已決,元昭無奈地問,“家在哪裏?我以後遇到難題去哪兒找你?”

    呃,這個嘛,烏先生臉上的笑意微凝,扯扯鬍子,嘶,好疼!下巴像被針紮了一下,忽而腦海裏靈光一閃:

    “烏某應公直道長所邀,他去哪兒,我就去哪兒。郡主,不如您去問問尊師?”

    唔?元昭歪着小腦袋,秀氣的眉頭習慣性一擰,又皺出一個淺顯的川字:

    “我師父也要走?”

    太不講道義了!他們一個兩個的視她如瘟疫,惟恐避之不及!

    ……

    “哎,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與道義何干?”公直道長臉不紅氣不喘,正色道,“你我師徒緣分未盡……”

    耶?真的?!元昭心頭一喜,剛要問,結果聽到他的下一句:

    “等你及笄那年,或許還有見面的機會。”

    她:“……”

    哼,說甚師徒情深,都是騙人的,師徒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而且必須飛得不知所蹤,保證不被她連累。

    見徒弟氣鼓鼓的,擺出一副看騙子的眼神,公直道長忍俊不禁,直言道:

    “爲師知道你聰慧,回到京城要面臨什麼你心知肚明。爲師倒是無妨,可烏先生一介儒生,你讓他拿什麼來對抗皇權?恐怕一進城,第一個死的就是他。

    與你師生一場,讓他有鄉不能歸。除了跟爲師避世荒野,你還有更妥善的安排?”

    當然,沒有。

    元昭聽罷,氣餒地抿嘴鼓了鼓腮幫子,心裏突然不難受了,點點頭:

    “師父言之有理,是弟子考慮不周,執着了。”

    言畢,正襟危坐,向旁邊的烏先生行一個叩首禮,緩聲道:

    “是學生連累了先生,先生且安心隨師父去。望有朝一日,學生能讓先生在世上坦蕩光明,衣錦還鄉。”

    “好,好,”稚子之願,使烏先生瞬間紅了眼眶,忙伸手扶起她,“烏某等着那一天。”

    可惜了,她是女子啊!感動歸感動,他不抱幻想。

    他在故鄉已無親朋,能回去固然好,回不去亦無妨。身爲男子,壯志難酬,何處是家,又何處不能是家?倒是他這位學生尚年幼,家境特殊,令人憂心:

    “京裏權貴遍地,你凡事隱忍着些,莫爭一時之長短,給家人帶來禍患。”

    “先生的諄諄教誨,學生銘記於心。二位尊長請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元昭樂觀道。

    唔,這徒弟一貫的自大自滿。

    公直道長深感不妥,當場揮筆書寫,贈了她一幅字,上邊寫着“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做人要低調,虛懷若谷,自斂鋒芒。不自大自滿,方能不斷進步,去舊迎新。

    師徒即將緣散,這次贈言,望她珍之重之。

    元昭鄭重地接過兩人的禮物,當天晚上,由她和季管事出面招待公直道長和烏先生。她的父兄仍在營地忙碌軍務,等接替父子倆的將士們一到便能交接。

    對此,道長和烏先生並未介懷。

    只因大家有言在先,一旦郡主返回京城,他們即刻離開。軍營就不必去了,人多眼雜的,恐會節外生枝。

    就這樣,一夜暢飲。

    到了寅初,也就是凌晨3點正,元昭抗不住睡意早已回內室歇息。

    漆黑的夜深,在將軍府的側門,烏先生拎着一個小包袱,隨身無長物的公直道長向門口的季管事拱手作別,飄然而去。

    幾乎同一時間,附近民居的屋頂隱約有人影晃過。

    在側門口目送兩人離開的季管事聽到動靜,飛快地擡眸掠了一眼。而後若無其事地轉身,返回府裏掩上了門。

    公直道長說得沒錯,當郡主的先生確有性命之憂,重賞之下,未必有勇夫出現。烏先生敢來,勇氣可嘉,侯爺自然不會虧待他,同時竭力保全對方性命。

    侯爺當年沒想到公直道長肯來,若無道長,他會安排烏先生喬裝打扮,在白天大搖大擺地離開南州。

    但今日有道長在,以他的能耐,不消片刻便能將烏先生帶離南州城。等過上一年半載,那些潛伏在民間的刺客會在某條河裏發現烏先生面目全非的“屍體”。

    徹底打消某人試圖利用烏先生的安危,來要挾元昭的念頭。

    至於公直道長,放心,他不是能被輕易找到的人。另外,他才教了元昭不到三個月,在外人眼裏,這點時間能學到什麼?頂多是啓蒙教育。

    和教了兩年多的烏先生相比,名不見經傳的道長還不夠資格被人利用。

    總之,兩人走後,從此消失在有心人的面前。

    等元昭翌日醒來,望着空蕩蕩的府邸,來到寂然無聲的墨院,凝視人去樓空的兩間廂房,心裏悶悶堵堵的,特別難受。

    “我要去打獵!”她鬱悶道。

    “這個……”季管事低頭看她,一臉難色。

    “等回到京城,阿孃肯定不許我輕易出門。”元昭不胡攪蠻纏,耐心跟他講道理,“所以,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打獵。”

    “哎,話可不能這麼說。”太不吉利了。不過,她的話也有道理,季管事想了想,妥協道,“出去可以,但要換個方向走……”

    通往燕塞的那條林間鄉道,以前是她常去打獵的地方。

    現在不能去了,怕有刺客埋伏。

    靠近邊境的深山老林也不能去,被燕蜀通緝的要犯仍未抓到,不宜靠近。

    倒是南州的北城門,通往京城的方向也有一片蒼茫林海,時有獐子、狍子和兔子等野物出現,運氣好的話還能獵到紫貂。

    當然,能否獵到野物不重要,除了盡興,更要注意安全。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