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鳳氏命侍婢送餘醫官出去。等對方一走,她與姜氏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

    侯爺曾在信上提過,等昭兒回來,宮裏或會派人前來查探。倘若身上有傷,她便能留在家裏;倘若無傷,定有事端。

    姜氏認同他的話,鳳氏本來不信的,沒想到……唉,或許侯爺猜到了前半段,後半段未必是他想的那樣。

    她不停地自我安慰。

    “怎麼回事?季五當初來信說昭兒已經好得差不多,怎麼惡化了?”進入內室,鳳氏來到元昭的榻前瞧瞧她的臉色,伸手一探額頭,“唷,開始發熱了。”

    “餘醫官說這是正常現象,熬過今晚,便無大礙。”姜氏嘆道,不停摸摸孩子的額頭,“昭兒,難受不?”

    “不難受,等一下喝完藥我就睡了,向來如此。”元昭習以爲常地望着阿孃、二孃,懂事道,“二孃,昭兒頑劣,害您爲我奔忙,辛苦了。”

    唷,鳳氏聽了這話,心裏既欣慰又好笑,瞅姜氏一眼:

    “姊姊你看,昭兒這小嘴甜的,越發懂事了。”

    回想當年,剛出宮的那個小不點戾氣驚人,動輒嚷嚷賞賜奴婢們一丈紅。

    “過完年該九歲了,能不懂事嗎?”姜氏臉上笑着,心裏疼着,“妹妹,按禮,昭兒明日應該進宮面聖的……”

    “她這副身子骨怎麼面聖?”鳳氏睨她一眼,嗔道,“瞧着吧,明兒一早,皇兄的旨意定是來得比我早。”

    噗哧,姜夫人忍不住笑了下。

    “好了,你能笑出來就好。”鳳氏滿意地拍拍她的手,欣喜道,“眼下昭兒和長嘉平安歸來,過兩天侯爺也回了,姊姊,你我從此不必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了。”

    父皇在世時,她的確與姜氏一般恐懼。因父皇曾經讓她和離,不要管孩子。

    其用意,傻子都明白,當時的她日日夜夜以淚洗面。

    可如今是她的皇兄稱帝,皇兄從小親善,且與侯爺有着多年知交的情分,斷然幹不出趕盡殺絕的事來。

    難怪古人說,過慧易折。

    姜姊姊知書達理,聰慧無雙,視府裏姬妾的孩子如己出,無不悉心教導。偏偏她度人容易度己難,硬是改不掉多思多慮的壞毛病,生生把身子給憋壞了。

    “好,都聽你的。”姜氏不欲爭辯,誠懇道,“妹妹,昭兒如今這副模樣,姊姊實在無心料理府裏的事,想向你求個人回來幫忙。”

    “誰啊?”鳳氏疑惑地看着她,“如蘭?”

    “不錯,”姜氏點頭道,“如蘭今年18了,陛下不定哪天就給指了婚。趁她還在家,正好練練手,也讓她們姊妹多些相處。”

    如蘭是鳳氏的女兒,在家裏排行四。

    如蘭是她的字,大名孟君,論家中女兒的排輩,她是長女。從小由嫡母教養,是個性情溫和,秀外慧中的女子。

    隨親孃搬到長公主府後,逢初一、十五必定帶着六弟回侯府住兩天,向嫡母問安。

    她倒想每日回府,因長公主府的規矩太多了。可府裏的屬官偷偷告訴她,回侯府太頻密會給嫡母招來禍端。

    不得已,只好歇了這個念頭。

    “好呀,許久不見四姊了,都快忘了她長何模樣。”榻上的元昭笑眯眯道。

    嗤,這淘氣孩子,“別以爲二孃看不出你在幫你阿孃說話。”鳳氏嗔怪地伸指輕戳她的額頭,“行,看在你的份上,明兒就讓你四姊過來服侍你,可好啊?”

    “好,謝謝二孃。”元昭見好就收,異常的乖巧。

    “那你乖乖躺着,不許調皮了啊!”這孩子精力旺盛,少有安分的時候。見她點頭,鳳氏這才起身向姜氏道別,“我先回去了,有事儘可派人去府裏找我。”

    “好。”

    目送兩位長輩離開內室的身影,元昭躺在榻上,臉上無半分睡意。

    “郡主……”一直在內室等候主母問話的洛雁來到榻前,半跪着,目光平靜道,“管事說過,您身上有傷即可,您又何必……”

    自殘?

    明明郡主之前的傷好得差不多了,誰都沒想到,讓她獨自坐了一趟馬車竟鬧得舊傷復發。

    雖然話沒說完,元昭卻明白洛雁的意思,目光移到對方的臉上,緩聲道:

    “雖然你們聊天時離我很遠,我還是聽見了一些……”

    聽見季叔的焦慮,既爲她的好體質開心,又替她着急京裏的形勢。

    洛雁默然。

    “你們不敢在我身上捅一刀,我只好自己動手了。”洛雁知道她的身體狀況,無需隱瞞,元昭語氣淺淡道,“我和阿爹在京裏自身難保,更遑論保護你們。”

    洛雁退開兩步,垂眸跪坐:“郡主言重了,屬下不敢當。”

    元昭沒搭理她的話,徑自道:

    “自從何春、錦娘和武衛他們死在我跟前,我便當你們是半個死人。尤其是回到京城,人心難測,波譎雲詭,你們的生死由不得我和阿爹控制。”

    洛雁跪坐着,擱在膝前的雙手不自覺地攥緊。

    “明兒開始,你和武溪回侍衛營勤習武藝,提高實力,讓自己無論面對何種情況皆有一線生機。你們得先活着才能保護我,避免無謂的犧牲,你可明白?”

    “屬下明白。”洛雁垂首道,“是我等無能,讓郡主費心耗神。”

    不能直言她傷心,小郡主要強,被說中心思會炸毛。

    明白就好,元昭的目光落在內室的門口處,默默眨了眨眼,道:

    “你去吧,我這兒無事,不必侍候。”

    “屬下告退。”洛雁長揖至地,起身,剛要轉身離開,忽又回頭近前低聲道,“管事讓屬下提醒郡主,此舉(自殘)不可一而再,再而三,恐有後遺之症!!”

    郡主雖小,主意極大,且不聽勸,愛擅作主張!作屬下的不得不經常提醒一下,忠言逆耳啊!

    “怪你們沒本事,害我至此。”元昭不悅,炸毛回懟。

    哪怕她是三歲小孩,也不敢經常捶自己的傷口玩,想作死嗎?即便是用一絲暗力,稍有差池,她就嗝屁了!

    洛雁不語,作揖後退,轉身撤了撤了。

    退出內室,途經正廳,見姜夫人端坐堂上靜候,連忙向她稟明小郡主的意思。

    “那你便去吧,一路辛苦了。”姜夫人微笑道,吩咐身邊的婢女,“讓廚房多做幾道菜給洛侍衛送去。”

    “諾。”

    婢女領命,與洛雁一同離開了華桐院。

    揮退左右,姜氏回到女兒的內室,見她依舊精神得很,不禁嗔怪地瞪她一眼。

    “嘻嘻……”

    元昭唯有裝傻,試圖混過母親的責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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