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子和二公子一樣,頗有唸書的天賦。唯一的不足是,他一意孤行的脾性和鳳氏十分相似。

    娘倆都一樣,決定好的事誰都勸不住,包括侍衛們。

    六公子不好武,爲逃避練武不惜住到長公主府。他說什麼,鳳氏便依他什麼。殺手一到,爲了保護沒有自衛能力的他,侍衛們全死了。

    多虧六公子身邊的一名親隨逃到驛站,僅來得及掏出侯府的令牌就沒了氣息。

    等驛站的巡官帶兵趕到,六公子等人皆已氣絕。衆人的屍首已被運回,侯府上下無不悲慟哀泣。

    ……

    元昭聽罷,跌坐在蘭草編織的草墩上。

    其實,她沒有資格責怪六哥任性,多少年輕人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她也曾經任性地出門打獵,結果連累何春、錦娘和武衛他們。

    血淋淋的教訓使人成熟,區別在於,她命硬,有機會吸取教訓。

    “是何人下的手?”勉力嚥下心中的難受,她緩聲問。

    “暫且不知,大家初步懷疑……是那位。”爲謹慎起見,季叔不便言明。

    但元昭知道,那位是指姑父陛下。

    “他想殺我六哥也不急在一時,我爹剛退下,由三哥頂上,正需要鼓舞士氣。不賞就算了,還誅殺良將的親兄弟,不合情理。”元昭竭力保持冷靜,道,

    “我爹懂得用陛下的令符,抵擋他兒女對我的惡意;他也能留住六哥的性命,好好培養,將來對付侯府的兄弟。”

    六哥,是二孃幾個孩子當中最像她的。

    姑父陛下只需給他一點溫情,他定肯爲武楚肝腦塗地。甚至大公無私,一旦察覺侯府有反心便大義滅親。

    “侯爺亦有此想法。”季叔露出一絲欣慰的表情,道,“猜測刺殺六公子的是另有其人,但事發突然,侯爺暫時理不清頭緒。”

    驟遇喪子之痛,哪能冷靜?

    “我明白。”她不曾經歷過喪子之痛,只見過父母爲自己的死悲痛欲絕,“我不知你們籌謀過什麼,更不知道你們得罪過誰,但有一個人我知道……安樂侯。”

    安樂侯?

    季叔微怔,略思索道:

    “倘若是他動手,不僅侯爺知道,那位想必會設法制止。”

    據馮長史等人分析,豐元帝容許六郎順利到達東州學宮,是有意培養他將來對付定遠侯府。

    “再說,安樂侯已是籠中鳥,出入受限制。經過上次太子良娣一事,那侯府被把守得更加嚴密,他不可能有機會傳遞消息僱人行兇。”季叔半信半疑道。

    他的確不曾想過安樂侯,府裏衆多的幕僚中,就馮長史有此懷疑。

    “倘若那人一直在外邊呢?”元昭蹙眉道,“他是外室子,有其父必有其子,說不定他也有外室。”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季叔:“……”

    額,這個真不好說,他也不方便接話,但確實有這可能。

    畢竟,對方曾是一國之君。

    自家侯爺懂得籌謀,對方難道就毫無手段,毫無準備?民間傳言,安樂侯之女是定遠侯派人殺的,對方想着殺定遠侯一個兒子報仇亦是有可能的。

    “此事容後再議,”元昭起身,“季叔,備車,我和五姊姊今日回府。”

    “郡主不可,”季叔忙道,“侯爺派屬下來就是爲了阻止您回去。人死不能復生,您回去也是徒勞,反而被人有機可乘。與其冒險,不如留在丹臺山簡衣素食,爲六公子抄經祈福。”

    “我若不回,恐怕又有人在二孃面前進讒言,讓我侯府雞犬不寧。”元昭覺得不妥。

    六哥不在,此時的二孃悲痛萬分,精神脆弱,更容易受人唆擺。

    “有六公子爲例,鳳夫人定能引以爲鑑。”她都死一個兒子了,還不吸取教訓麼?

    “……”元昭默然坐下,半晌才道,“我二孃情況如何?”

    “不喫不喝,形同木偶……”季叔低聲道,“世子、三公子和四姑娘已去相陪,朱壽偶爾隨世子前往,可保她無恙。倒是郡主您,屬下已叮囑長庚,近段時間務必注意山上山下的防守,防止敵人突襲。”

    “有勞季叔和諸將奔波,我這兒無妨,倒是父兄出入要小心。”元昭說着,心底漸漸涌起一股哀傷之情,哽聲道,“轉告父親母親,還有兄姊們,我和五姊姊在丹臺山與大家同哀。”

    “諾。”

    侯府有白事,季叔不便久留,翌日一早率領親兵回府。這批親兵已經在丹臺山駐守一年,是時候換防回京當值,等到休沐日和親人們團聚。

    與他們換防的,自然是侯府的另一批親兵。

    他們每半年換一次防,後來郡主喜歡排兵佈陣玩,聲稱半年時間太短,剛熟悉陣型就被撤換,她來不及研究破陣之法。

    於是,換防的日子改成一年。

    大家對此並無怨言,須知,三公子這位驃騎將軍每逢有空偶爾帶着手下人來丹臺山觀摩,兄妹倆排兵佈陣,玩得不亦樂乎。

    從他那些將領的口中得知,熟練陣法,將來上戰場能夠保命。

    受郡主啓發,三公子平日在營地沒少研究這個。

    連少將軍都如此重視,何況他們這些小兵小卒?爲小命着想,有機會便多學一點吧。

    ……

    季叔走後,五姑娘從元昭口中得知六弟沒了,同樣是傷心不已。得知父親不讓她們回府,不禁憂慮,擔心世人又往嫡妹身上潑髒水。

    “同樣有世人懷疑是姑父陛下對外甥痛下的殺手,帝王尚且如此,我怕甚?”元昭目光清冷道,“傳令下去,丹臺山掛白,衆人披白衣,爲我六哥哀悼。”

    兵衛僅戴麻絰,不必穿喪服和茹素。否則渾身無力,如何保衛丹臺山?飲食可以清淡些,不必純素。

    元昭既是郡主,又是嫡女,茹素,僅着素服。

    五姑娘是庶女,六郎雖是弟弟,卻是長公主之子。位份高,她和遊長庚父子,還有觀裏的婢僕皆穿喪服、茹素。

    入夜,山風呼呼,伴隨着觀裏的一陣低泣聲,彷彿也在輕輕嗚咽。

    側殿,一身素服的元昭坐在案前,專心致志地抄寫經文,燈罩裏的火苗閃爍跳躍。抄着抄着,眼前一片模糊,她伸手一抹,原來不知不覺間已淚流滿面。

    擡眸看看外邊,今晚的風有些大了,呼呼作響,讓人心底發寒。昔日的清爽怡然不再,唯滄桑與悲涼滿心間。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