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侯世子下值回府率先到了東院。無他,他在外邊聽到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無心去湊同僚娶妾的熱鬧,撩起袍子就跑乘着馬車回府告知嫡妹。

    “什麼?朱雀入夢預示女子亂政?”元昭正陪阿孃姜氏用夕食,聞言愣了下,“荒謬,朱雀乃是神鳥,無性別之分。曾有古人稱之爲鳳鳥,主南方之神。

    而鳳氏一族來自楚地,楚地在南,任憑旁人牽強附會也扯不到我身上。”

    “可我族的圖騰爲焰紋!”侯世子很頭疼。

    “那是日照之火,與朱雀有半塊銅板的關係?”元昭鄙夷道,“八成是趙太傅等人爲阻止我西行,用流言蜚語逼皇帝陛下改變主意。”

    “你就這麼淡定?”經她這麼一掰扯,侯世子的心定了些,“萬一陛下誤會……”

    “劉太卜又不是喫素的,民間僅憑几句流言就能推翻他的預言,要他何用?”元昭言之鑿鑿的。

    其實,姑父陛下能否堅持本意,她心裏也沒底。

    但在阿孃、兄長面前,必須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本來二哥是想命人喚她出來的,被阿孃看出端倪,反而派人把二哥給叫進來一同喫飯,順便聊聊家常。

    “無論如何,昭兒,哪天面聖你便這麼說。”姜氏見女兒一眼看穿對方的陰謀,心下稍寬,“莫像你爹,藏着捂着懶得解釋。”

    “放心吧,阿孃,我還沒活夠呢。”

    見女兒已有成算,姜氏抿脣淺笑,不再說些敗興的話。以前有侯爺在,朝堂的陰謀算計用不着她煩惱;如今女兒當家同樣用不着她謀劃,是個有福氣的。

    她不止一次這樣跟珊瑚等人說,包括今天。

    飯畢,姜氏知道兄妹倆顧忌她的身子無法暢所欲言,便讓兩人離開了東院。

    果然,一離開東院,侯世子重新犯愁:

    “你莫輕敵,據聞,那人因泄露天機,剛說完便遭了天譴把命丟了。用性命作代價散播謠言畢竟是少數,陛下或許表面不信,難保心無芥蒂。唉,爲兄早說過,讓我西行最爲恰當。”

    男兒出征,天經地義,他的性別讓天下人無話可說。

    “你是有去無回。”元昭懟他。

    “無回就無回,你二哥豈是貪生怕死之徒?”侯世子視死如歸,大義凜然,“要是我去,此刻已在西行的途中,何須耽擱那麼久?阿昭……”

    “二哥,你別說了,我不會同意的。”元昭打斷他,“除非我死了,在此之前,你就聽陛下的安排呆在守藏室吧。二哥你要相信,良木終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但肯定不是現在。

    在分岔路口,看着嫡妹那固執遠去的背影,侯世子默然長嘆,黯然返回自己的院子。

    等他回到院子,發現七弟季文已在此等候多時。一問方知,他來找二哥商量如何才能讓朝廷派他西行。

    “什麼?你去?”侯世子擺擺手,“郡主剛拒絕我,你更不可能……”

    這些年,七弟過分低調了,在府裏毫無存在感不說,外間還有誰記得侯府七郎?難得被大衆遺忘,侯世子奉勸七弟甭瞎折騰,以免前功盡棄。

    爲此,兄弟倆在澹雲軒喝了一夜的悶酒。

    ……

    回到華桐院,東堂呈上“朱雀入夢於鳳武大凶”的相關信息。事發在她與八皇子比斗的那日,傳揚開來卻是今天晌午開始的。

    真是明槍易擋,暗箭難防,一波接一波的。

    不等元昭理清頭緒,珊瑚姑姑來了,說母親請她到東院聊聊。去東院之前,元昭把紙條點着了,看着它化爲烏有才起身。

    來到東院,原以爲母親找她是有要事,結果只是拉着她的手問:

    “此番西行,你可害怕?”

    “不怕。”元昭微笑搖頭。

    她是否西行暫未可知,但阿孃既然問了,她便如實答了。

    “怕也無妨,你是女子,還未成年……”姜氏心疼地輕撫女兒的鬢角。

    “我已經成年,成人禮只是給大家看個熱鬧,無法證明什麼。”元昭不服。

    聽着女兒倔強的話,姜氏莞爾一笑,點點頭,“對,我兒已經成年了。來,阿孃給你梳梳頭。”

    唔?元昭一頭霧水,被動地坐在銅鏡前,“阿孃,大晚上的梳什麼頭?”

    “你即將西行,這是阿孃給我兒的祝福。”姜氏目光溫和道。

    “您怎確定是我西行?”元昭好笑的問,“莫非阿孃也懂星相卜算?”

    “阿孃若懂就好了。”姜氏略微惋惜,“昭兒,將來若有空閒,便看看阿孃給你的書,它最能打發歲月漫長。”

    “好。”元昭點頭。

    雖然聽着有點不祥的預兆,但並未多想。

    也無法深想,因爲梳好頭髮,珊瑚姑姑、琥珀姑姑和玳瑁姑姑笑盈盈地依次進來。她們各端一個精美的匣子,依次打開一看,珊瑚姑姑端着一副金燦燦的頭面。

    琥珀姑姑端着上等的筆墨紙硯,玳瑁姑姑的則是各類玉石、寶石佩飾。

    筆墨紙硯是父親送她的,玉石、寶石佩飾是阿孃送的。

    至於那副金頭面——

    “那枚帝印重新熔鍊,但無人敢受用,就你這膽大包天的敢糟蹋,索性全給你了。”提起這個,姜氏睨了女兒一眼,從中拿起一支金簪,語氣略遺憾,“本想打一枚桂枝冠,又怕與宮中貴人有所衝撞,只好打成一支金蛇簪。

    但終究是前朝之物,不大吉祥,或變賣或賞人,隨你,無須佩戴出門招惹事端。”

    話雖這麼說,姜氏還是把這枚金蛇簪插在女兒梳好的髮髻上。插好了,左右打量一番,滿意地點點頭,臉上露出欣慰的神色:

    “昭兒不怕,想做什麼儘管去做。日主娘娘,你阿爹,你曾祖父,北月一族的歷代先祖都會庇佑你的……”

    元昭本在怔忪間,聞言霎時破防,眼淚奪眶而出,向被挽扶着坐回榻前的母親行正規跪拜之禮。

    姜氏看着已經長大成人的女兒,淚意盈眶,臉上盡是依依不捨……

    就在當晚,亥正,整座鳳京進入沉睡當中,衛將軍曲廣平喬裝打扮親至侯府傳達陛下口諭,命元昭即刻進宮面聖。

    一切靜悄悄的,元昭換上和曲廣平一樣的玄服,披上斗篷出的門。她身材高挑,雖無曲廣平那寬厚的身板,但夜色漆黑,遠處即便有眼線也看不清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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