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完賬,府裏的人以爲能清閒一陣了。

    不成想,殿下有一天喝完湯,手裏拿着那隻羽觴杯左看右看。在旁侍候的侍女們立馬汗毛一豎,果然,接着便聽到殿下那把十分嫌棄的聲音:

    “嘖,這天天紅底黑邊的,看着未免單調……”

    雖然圖案精緻,花紋的線條優美大氣,色彩鮮豔,但總用一種不得勁的感覺。

    枯燥無味,精神匱乏。

    “可是殿下,昨天不是用金盃盛的羊乳麼?”宋女官聞言,小心翼翼的提醒,“前天用的玉杯……”

    大前天用的銀盃,還有金鑲玉,銀鑲金,銅鑲玉,還有竹杯木杯琉璃杯、青銅杯,連殿下隨口一提的紙杯都在琢磨當中……

    在材質方面,理應無可挑剔纔是。

    “嘖,我是指漆杯,”元昭睨她一眼,強勢指出,“換一種色澤與圖案,就像換一種心情。如果沒有,你們集思廣益設計一款……幾款更好,做出來有賞。”

    做人嘛,對物質的要求不能太低。

    “諾,奴婢這便交代下去。”宋女官無限心累。

    所幸,殿下僅對器皿有些不滿,對喫食的要求並不高。因爲她的飲食規格已經極高,又不挑食,很好伺候。衣着方面亦然,日常穿着由孫女官全權負責。

    萬一哪天穿錯了,那不是她的錯,是孫女官的錯。當然,倘若穿了鳳袍之類的,那她也脫不了罪責。

    不過,鳳袍之類的衣物一眼就能看穿,穿錯的可能性極微,大可不必杞人憂天。

    “殿下,霽月閣雖然沒有外人,您也不能這樣穿啊!”原以爲安枕無憂的孫女官看見元昭衣帶寬鬆,隨意在院裏走動,不禁頭疼萬分,“即使在府裏,衣冠不整也會招人閒話的呀……”

    “誰敢閒話,查出來直接把他/她扒光扔街上示衆!”元昭被管得有些煩躁,“在自己府裏不能隨意,那我在哪兒才能隨意?”

    更何況,她不過是衣帶寬鬆,身上該穿的衣物一件沒少!

    有裏衣,中衣,外邊還有一層外衣!薄是薄了點,但有三層啊!除了裏衣繫帶子,中衣、外衣系不繫又如何?!它們是直挺挺的長袍,不束腰帶也不會掉!

    平時在外穿得正兒八經,一絲不苟的,身心疲乏。難得在自己府裏,她只想一身寬鬆舒適愜意,礙着誰了?

    既不透又不漏!她又沒踏出公主府,哪裏有傷風化?!

    矯情!

    “殿下,殿下,再穿一件吧!萬一被錄事知曉,又該有人彈劾您了!殿下……”

    看着孫女官可憐兮兮地追在殿下身後嚷嚷,還有申姑姑這位教習亦步亦趨一臉生不如死的表情,讓從旁經過的侍女們看得頭皮發麻,趕緊低頭行禮溜走。

    最終,元昭沒有屈服於兩位權威女官,衣着寬鬆地回墨院看書。

    自從被禁足,她沒有怨忿,沒有埋怨。

    瞅着墨院外新栽種的花草樹木,想到那些盛放食物的漆器,一手技癢,攤開紙張喚人研墨。畫了幾款漆器的圖樣,而後瞅瞅那案上的山形筆架,蹙起眉:

    “找人做幾款琉璃筆架。”

    山形、獸形都行,目前這些她從小看到大,膩歪了。材質與形狀不外乎那幾種,缺乏新意。

    墨院的女侍:“……!!!”

    連女官都屈服於她,區區一名女侍除了應諾,沒別的捷徑可走。

    終於,到了午時歇息的時辰。雖然元昭制訂了午休時間,幾位女官還是要輪值。

    本以爲在午休時間總能安分些,連元昭也這麼覺得。

    然而,她在寢室隔壁的暖閣,側臥於門口欣賞外邊庭院的風景時手指動了動,空空如也的,似乎缺少了什麼。

    “十八子?”今天上值的是池女官,倒黴催的她是管雜務的,“此名何意?”

    何意?元昭怔了下。

    在夢裏,十八子手串是指佛界的十八界,即六根,六塵,六識。但在武楚沒有佛,如何解釋這十八界,頗有難度。

    難的並非十八子的由來,而是如何解釋她知道這十八子的由來。

    但話已出口,總得圓回來。

    “奎宿十六星,外加天地二星。天爲父,地爲母,我爲兒,簡稱十八子。”元昭解釋道,“這十八子可用任何材質,但我只要玉珠,異色珠不許超過三顆。”

    她的星衛二十八騎聞名遐邇,用星宿給物件起名再合適不過了。

    賦閒在府裏,手裏拿點東西盤一盤,神清氣爽,爲煩躁的靈魂尋到解脫之法。除了口頭描述,她還把夢中人日常盤的手串畫出來,讓池女官尋匠人去做。

    池女官不疑有他,頭大如鬥,眼冒金星地把名字與涵義記下。

    ……

    日子,在人們的一片忙碌當中轉瞬即逝。

    臘月的上旬,京裏傳回消息,驃騎將軍北月禮將在七天後回到京城。當年他擅離職守,爲了將功折罪無法送親爹的靈柩最後一程,更甭提朝廷的嘉獎了。

    這些年,他駐守晉西的確有功,但功過相抵。此番回京,除了他,別的將領都將獲得朝廷的封賞。

    不管怎樣,他能平安歸來總是好事一樁。

    公主府裏,胡家令得知消息後,興沖沖地回府把這大喜訊稟告殿下,本以爲殿下一開心便不再豆腐裏挑骨頭。

    然而殿下聽罷,板着臉,態度沉重地宣佈:

    “的確是好消息,府裏上下各賞兩個月的月錢。自個兒偷着樂,不許喧譁,不許奔走同慶……”

    雖然三個月的茹素期已過,能喫肉了。一年之內仍然忌夜夜笙簫、歌舞昇平,宜低調。

    人有趨吉避凶的本能,胡家令亦不例外。

    但身爲家令,有些習慣他改不掉,有些責任無論如何也躲不開——

    “殿下,驃騎將軍不日即返,您爲何還心情鬱結,悶悶不樂?”他瞧瞧在一旁正襟危坐不發一語神色凝重的女官們,再瞧瞧一臉冷漠的元昭,萬般不解,

    “可是有人伺候不周?惹殿下您不高興了?”

    在上頭那位下旨來抄家沒產之前,無論是誰,都得把這位主子伺候好嘍!稍有差池,大家同在一座府邸裏幹活,都得喫不完兜着走!

    “我貴爲公主,有綺閣金門,錦衣玉食。富貴榮華,一應盡有……卻連一個像樣的更衣之室都沒有!簡直荒謬!”

    更衣之室,即夢裏說的廁所,可謂極臭矣!

    即使她貴爲公主,這份臭還得她自己聞!太離譜了!以前專注工於心計,除死無大事,許多生活便利均被忽略無視與忍受。

    但如今,她閒着,開始享受生活,便開始受不了了!

    “傳大匠工!”

    她要改造更衣之室!讓其不再臭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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