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皎潔寒凍,一道身影如石雕般靜佇於雪地上,一動不動。連對體溫熱源相當敏感的夜幽蝶亦將對方視爲石雕,連停都不帶停的晃悠自在地飛了過去。

    直到一陣微風掠至,石雕三步遠的距離出現另一道身影,兩人才緩緩轉身對望。

    “沒想到,一向四大皆空、斷情絕欲的聖君竟與元君有着午夜傾談的交情。”伯琴神態自然,語氣一貫的溫厚,“不知聖君可願爲在下解惑,你們二位是……”

    不知怎的,遠遠用神識瞅見兩人促膝長談的場景,令他心裏頗不是滋味。

    爲何如此,他自己也不明所以。

    他對東姁元君並無情意,不該有那種微妙的情緒。

    “我與元君曾有一段夙世之緣,今日特來了結。”聖君並未隱瞞,坦然道,“不知少主因何而來?可是爲了那奇香?”

    聽聞聖君是來了結夙世之緣的,伯琴糾結的心情居然得到一絲緩解,甚是怪異。忽然聽聞對方提起奇香,不禁自覺侷促,訕然一笑:

    “莫非聖君也是因那奇香才憶起夙世之緣?”

    如果是,便難怪他與自己在此不期而遇了。

    “南淵奇香雖屬上界花卉,靈丘並非沒有。與之共處一室沾染芬芳,可數月不散。”聖君溫言道,“我與元君的因果牽連相近咫尺便可知曉,無需藉助外物。

    我觀少主與元君之間並無因果,你又何必糾擾?”

    被人當面揭穿意圖,伯琴的神色有些狼狽,不甚自在地辯駁:

    “我並非糾擾,只是……”

    只是她身上的香味似曾相識,讓本已對她不抱期盼的他又心生一點希望。

    “聖君聖德仁義,我便實不相瞞,”伯琴眺望那人所在的方向,目露期盼,“我曾在往生境裏看到自己揚言,與她一日未見,拒返九重天……”

    可惜往生境裏所見有限,未知全貌,只看到一襲仙衣的他信誓旦旦的一幕。

    不知那女子的真面目,不知對方魂歸何處,無從覓起。

    可自從出了往生境,他便時常在夢裏見過一些破碎的片段,其中包括那仙子的背影和散落的一絲絲柔嫩清淡的奇花氣息。

    他一直以爲那是上界的氣息,驀然在九重殿聞到,沒當場失態已經是他自制力強。

    “我屢次渡劫,皆因各種原由無功而返,卻又性命無恙。之前一直認爲是自己實力不濟所致,如今方知根源在此,如不問清來龍去脈,我如何釋懷死心?”

    縱使眼前這位是聖君,有些話也不便言明。

    恍然之間,他總覺得那位女子纔是自己今生要找的道侶。如今的師妹鳳笛面目全非,可她當年就是那位小仙子的姿態和模樣,引他憐愛至今。

    他突然產生一個可怕的念頭,自己心儀的始終是那位小仙子。和得了癔症的岳母一般,他好像找錯人了。

    這想法太可怕了,是以不敢直言。

    聖君無意窺探別人的心裏話,可對方所言不無道理。略作沉吟,半晌方道:

    “少主的肺腑之言,楚某本不該阻攔。但元君劫意已現,你此番去尋她,無論結果如何,一旦鳳閣主知曉,後果不堪設想。還望少主隱忍時日,待她劫後再作打算。”

    他不想妄自揣測旁人的惡意,但鳳閣主的性情有目共睹,對東姁元君懷有強烈的敵意。若被她找到理由惡意干擾,對渡劫之人等同雪上加霜,火上澆油。

    屆時,甭說飛昇了,就算不死也要丟半條命。

    聽聞她劫意已現,伯少主的心裏頓時提得老高;如今聽到劫後歸來,立馬又把心放下了。

    聖君從不妄言,可信度非常的高。

    說完該說的話,聖君直接轉身就走。不知爲何,他對這位伯少主的觀感不太好,隱隱有些排斥。奇怪的是,對方的品行並無異常,那一絲反感從何而來?

    “聖君且留步!”伯琴見他說走就走,不由急忙喚住,“她此劫可有性命之憂?聽聞她身無長物,可需要靈石、法器相助?我這兒都有……”

    “她渡的乃是真神之劫,豈是下界俗物所能抵擋?少主不必白費心思了。”確定了,他是真心排斥對方,哪怕對方完全是出於好心。

    然而,好心辦的未必是好事。

    “神劫?!”伯琴駭然,頭皮一陣發麻,“那不是至少要真仙才能渡的劫嗎?”

    據遠古前輩留下來的資料得知,飛昇之後的品階是這樣的,先是真仙,修至上仙;再到真神,然後是上神。

    她這是直接跳過上仙,越階渡劫啊!

    “是以兇險萬分,望少主勿擾。”聖君扔下這句話,轉眼失了蹤跡。

    縱有夙世情緣,他也不敢給她任何護身的法寶,就怕適得其反毀了她的運道。唯那串珠子堅不可摧,一旦主子劫敗身殞,它自然會回到他手裏告知噩耗。

    僅此而已。

    見他走得利索,伯琴暗歎自愧不已。好歹有過夙世情緣,走得毫不猶豫委實讓人寒心。渡神劫誒,他這不相干的人聽了還心驚膽戰,聖君卻無半點留戀。

    不愧是斷情絕欲,有情似無情,無情勝有情。在俗人的眼裏,對衆生有情之人,多半無情。

    曾經有禪師欲渡他成爲佛門中人,被他婉拒了。

    他不想經歷聖君的人生遭遇,更難以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修成聖君那樣冷心冷情的人。

    目送聖君離去的方向,早已杳無蹤跡。

    復凝望東姁元君所在的方向,腦海裏響起聖君剛纔的話,便遲遲不敢上前。也罷,等她渡完劫再作打算。如果劫敗,歸來時再面談也不遲。

    若她就是他要找的人,無論飛不飛昇,都等於他找到她了。

    哪怕她先一步飛昇,自己也會緊隨其後。

    他對自己的道行向來信心十足,雖然迄今爲止的最後一次渡劫失敗有點悵然若失。入往生境一遭後,找到渡劫失敗的根源,他已重拾信心。

    但不再刻意渡劫,一心想要找到那個人。

    師妹鳳笛的性情變得愈發讓他感到陌生,不由得想起岳母悲苦的前半生。她發病時總是滿天下地找女兒,說師妹並非她的親女,會不會與他的境遇相同?

    想到這兒,伯琴身形一閃,直奔九重殿的方向。

    至於師妹,當那位少陽真君與邪祟同歸於盡,當她掙脫他的靈縛之術,當看到親孃離夫人熱情攜同東姁元君到後庭賞花時,她便憤然離席,不知去向了。

    從她今晚的種種表現看得出來,她的修爲已非元嬰初期。明明是到了後期,爲何要瞞着他?

    本是恩愛夫妻一場,走到這一步着實令人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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