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神稷宮裏到處燈火通明,方便女君隨意走動。她不樂意讓太多人待在身邊,所以宮裏到處靜悄悄的。

    今晚也不例外,戌初了,女君正在湖亭之中側臥,靜聽四周的風聲水息。

    “殿下,伯少掌門在天空轉悠,不像找赭百里的。”就算有結界,武英殿的方位也不在這邊,青鶴的神識在亭頂上觀察許久,“倒像是找您,要不見一見?”

    此人闖禍讓殿下白受苦楚,其中必有緣故,不趁早了結恐怕將來還會壞事。

    “不見。”元昭眼皮不擡一下,輕描淡寫道,“我與他交集不多尚且搞成這樣,見過一次便有第二次,次數多了因緣深重更難擺脫,不如不見……”

    唉,人生如戲。

    初到仙雲宗時,從同門的口中聽說伯少主與鳳笛仙子之間的千古佳話,心裏有過剎那的好奇。在天郡,話本里的才子佳人基本屬實,唯獨品性難窺萬一。

    沒想到,凡人如此,修士亦如此。

    想起初見,驚爲天人。

    當然,那是她初來乍到見識少,修真界又多俊男美女。看得她眼花繚亂的,可不就驚爲天人了麼?

    正因爲想象中的美好,她纔出手救了渡劫失敗的夫妻二人。

    結果陰差陽錯和他們結下了仇怨,她目前的處境不宜接觸令自己不快的人和事。因負面情緒皆是喚醒玄魔的能量,她要慎着點,以免不知不覺地中了招。

    他若註定是壞她道行之人,就算見了也改變不了什麼。

    不如不見,樂得片刻清靜。

    “早知今日,我當初就該見死不救,讓他夫婦繼續譜寫癡男怨女的傳奇一生。”元昭無精打采道,“這有情人之間的矛盾啊,不能停,一停就給旁人添亂。”

    卟哧,不僅青鶴笑出聲,就連隱在亭外的身影亦忍俊不禁,來時的隱忍怒火一掃而空。

    雖說不該插手她的私務,可他真心不贊成她會見伯琴。

    劫之兇險,在於它變幻莫測,無人能夠掌控。

    伯琴動的是情劫,女君動的是死劫。前者的情動是因她而起,讓她被動地從生死劫裏選了生劫,從而將她推至更兇險的必死之劫。

    活了千多年,單向奔赴的情劫他見過無數遍。

    不外乎兩種結局,一個是渡劫者爲心愛之人放棄自己的生緣;另一個是渡劫者因心愛之人的死大徹大悟,終獲解脫。

    伯琴是單向情劫,卻因她而起;她渡的是死劫,對他並無情意。

    由此可見,她很不幸地成爲助伯琴渡情劫的倒黴蛋。不管她做過多少利益蒼生的事,若無大能甘願入局插手,她註定是個炮灰。

    這,便是劫的可怕之處。

    比如自己,以上界仙人的身份干預下界修士渡劫,將來的後果不堪設想。但要他眼睜睜地看着她成爲別人飛昇九重的墊腳石,於心何忍?

    她日常出口無情,行止間卻處處爲旁人着想,不該白來這世間一趟。

    “……所幸聖君考慮周全,修復的結界連伯掌門都找不着。”青鶴心懷感激,“可惜,如此清絕溫文的公子怎的這般想不開,居然跑去修菩薩道?若肯還俗……”

    冷不丁聽到自己的八卦,聖君大窘,頗不自在地瞬即退離湖亭數丈遠。

    “嘖,瞎說什麼呢?”元昭睜眼,沒好氣地瞥了時刻唸叨某人的親隨一眼,“聖君就像那崖上孤松獨立,風姿特秀。像那遠山之景讓人靜賞,不敢褻瀆。”

    聖君汗顏:“……”謬讚了。

    青鶴:“……殿下對他的評價頗高。”難得,難得。

    “評價不高,怎顯得我上輩子眼光好?”

    聖君默:“……”有道理。

    “您這輩子眼光也很好,爲何……”青鶴猶不死心。

    “這輩子的我也很好,他對我的評價必然也高。”某人大言不慚,“兩個很好的人就該獨成一景,志同道合者千里若比鄰,又何必非要求那什麼長相廝守?”

    漫漫長生,兩人日夜相守,兩看兩相厭,光憑想象已覺得毛骨悚然。

    “以後提他莫論風月,”元昭復閉雙目,心神寧靜,“前塵已盡,他所行之道非我所向,今生註定是陌路人。切記,不許爲我的事去煩擾旁人,尤其是他。”

    要是找到除魔之法,他們自會找上門來,何須她的人登門去求?

    自己身爲靈丘大能,不僅對魔氣有深刻的瞭解,魔界一行更是讓她明白玄魔死灰復燃的能耐,除了業火自滅別無他法。

    其實,辦法就在她的座下,何需外求?

    苦不外訴,人間本無坦途。不必自憐自艾,擾他人清修。

    青鶴怏怏地應了聲,退出亭外繼續護在左右。只是目中無神,心情沉重地望天興嘆。彷彿又回到太和廟時的情形,三人窮途末路,除非一死,別無他法。

    仙師啊仙師,您瞧見了嗎?她們仨又把路走絕了,下一步該何去何從,給點提示吧!

    聖君啊聖君,您……

    還是算了吧。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何況那是前世之緣,今生的他肯爲殿下修復結界便夠了。一想到他系在殿下腕間那串示警用的珠鏈,確實不敢勞煩。

    唉,青鶴一臉的生無可戀,仰望青天。

    仙師啊仙師,您能聽到弟子的呼喚吧?給點提示吧……

    湖亭裏,明燈下,一道無形的身影佇立榻前,神色平靜地凝視那張陷入沉睡的臉龐。

    “他所行之道非我所向,今生註定是陌路人。”

    怎會是陌路人?大千三道,殊途同歸。

    “下輩子還要不要跟你在一起?不好吧?今生勞煩你許多,下輩子咱還是不要見了。你很好,可下輩子我應該不會這麼窩囊,一個人應該也能行……”

    憶起往昔的點滴,她果真言出必行,不忘初衷。

    然而,世事豈會盡如人意?在兩人重逢的那一刻起,已經不由人掌控。前世欠她的情義,他願在今生償還……心底正情絲暗涌,驀然一聲厲喝從天而降:

    “楚晏!”

    威嚴清正的聲音令他神魂一震,愕然擡眸,眼神瞬息清明。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不知何時伸出,想要觸碰她的臉龐。

    這場景比那聲厲斥更讓他狼狽不堪,踉蹌直身退開幾步,迅速轉身消失。

    一道清風拂面,似曾相識的感覺令昏昏欲睡的元昭睜眸醒來,疑惑地瞧瞧四周。

    “殿下,怎麼了?”青鶴察覺她的異常,連忙進來。

    “剛纔有人來過?”

    青鶴左右張望,“沒有啊!”隨後想到,該不會是……

    “嘖,想什麼呢?”見她如喪考妣的神情,元昭哭笑不得,“不是魔,你別大驚小怪的。”

    一縷輕風入簾櫳,似是故人至,擾她清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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