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木偶的潰散,少師伯都對故人最後的那點念想如粉末揚落。

    眼裏僅含的一點期盼,亦如細碎的星芒沉入幽暗的萬丈深淵,顯得微不足道,百念俱喪。難怪她對自己如此厭憎,難怪她在靈丘便正眼都懶得看他一眼。

    她若是她的轉世,最不想見到的恐怕就是他。

    想起鳳寂在三仞山提及往事的得意笑臉,不難想象彌兒遇害時的無助和絕望。得知他遇險,她還是選擇聽信鳳寂的話,朝着錯誤的方向邁進了鬼門關……

    雲瀾說得沒錯,彌兒已經死了,現在的龍元君只是龍元君。

    少師伯都站在原地慘然一笑,終於默默轉身步出了聖德殿,在天兵天將的押送之下返回祖地。

    ……

    人被押走了,聖德殿裏仍剩下兩人,但四周依舊靜悄悄的。

    雲瀾上神端坐主位,一臉漠然地看着靜立於殿中,雙手垂握身前,翹着鬍子瞅自己的老仙君,不解道:

    “仙君還有何事?”

    “哼,”普化老兒冷眼瞅他,靜佇不動,“真君難道就無話跟老夫坦白嗎?”

    他在等待某人的坦白從寬,不然誰稀得站在他這冷冰冰的空寂大殿,圖這兒涼快麼?

    “果然瞞不過您的法眼。”雲瀾上神微哂,冷着臉恭維一句。

    “哼,”老仙君自得,“老夫雖老,但眼還沒花。我倒是沒想到,你居然也會耍花招……”

    木偶是真的,記憶也是真的,可那記憶不是這具木偶的。

    他不當場戳穿是爲了大局着想,爲了讓少師徹底對往事死心。趁二人尚未鬥個你死我活,及早從前塵的恩怨中解脫出來。

    但一事歸一事,幫忙可以,他必須知道前因後果是否合情合理。

    “謝仙君成全。”雲瀾上神淡道,復伸手,靈光閃過,又一具木偶人出現在手中。他把它懸浮着推向老仙君,“這纔是承載記憶的木偶……”

    當看到那具木偶的外形輪廓,普化仙君不禁訝異地睜大眼眸。

    難怪雲瀾不敢拿出這具木偶,任誰見了這木偶頭一個念頭想到的便是某人。半束髮,高髻,一襲颯爽的天將武服讓她面帶微笑,傲然佇立天地間。

    這栩栩如生的武神形象,與浴桑島的龍元君高度相似。

    “阿彌好強,做人時意志堅定,孤傲不屈;做鬼乃一方之霸;做仙時目標不斷遞進,從柔弱的小仙子,到威嚴的仙官,最後便是這具武神形象深得她意……”

    她便留下來了,之前雕的那些木偶全毀了。

    而他方纔毀掉的那具木偶,正是她最初做出來的那一具。她將之擺在案面左看右看愣是不滿意,便想要毀了它。

    幸虧他出現及時,成功搶到手方能珍藏至今。

    要不是爲了讓少師徹底死心,他也不至於親手毀了它。

    聽到這裏,老仙君無語了。如果這都不算動情,那什麼叫動情?虧他當年還極力反對修改天條,如若不改,今天他聖德又要到紫雲臺挨罰了。

    “我留着它,是爲了等她歸來後在合適的機會還給她。”雲瀾上神道,“仙君應該知曉,前塵往事也是修行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缺了它,神格便不完整。”

    不完整,她的修爲再無晉階的可能,成爲一宮主神更是奢望。

    普化仙君自然是知曉的,這回是真的默了。開啓溯光鏡,檢測木偶的記憶是否和方纔那段一致……

    半炷香後,果如雲瀾所言那般,這具木偶纔是那段記憶的載體。

    但既然看了,老仙君瞥一眼閉目養神的雲瀾,趁機會難得多瞅光幕裏那段記憶的後續幾眼——

    “糟了,靜不下心啊怎麼辦?”幾經努力,實在看不下去了,仙子只好放棄,託着腮一臉鬱悶地看着木偶,“難不成今天的我真的煞氣重所以心神不寧?”

    是與不是,無從考究。

    以前小秀才沒提時,她全然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此事被提及後,每年的今天她都和少師一同下界喫喝玩樂。

    而少師每次爽約,便是她和小秀才開啓鬥智鬥勇設法偷懶的高光時刻。

    心神寧不寧的不曉得,依稀記得挺開心的。但今天少師爽約,小秀才又被氣跑了……

    仙子正鬱悶着,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她眼睛一亮,起身眼巴巴地回望。當看到是一名小仙倌時眼神一黯,略失望。而小仙倌行色匆匆,懷抱一物站在門口輕喚:

    “風彌仙子你在啊?”

    “在啊,我一直都在。”仙子對他的話感到不解,直到看清楚他懷裏抱的小獸,頓時嘴巴撇得老長,“這小獸還沒送回下界?”

    “真君沒空,臨行前交代小仙把它抱給您養兩天,等他歸來再送回下界。”小仙倌笑道。

    “他去哪兒了?”仙子來到門口好奇問道,伸手接過小獸。

    “上天論道啊!”小仙倌回道,“真君今早奉命下界收妖,歸來後即到上清境,仙子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啊!”仙子的眉頭緊皺,“他沒受傷吧?”

    “他的傷一直沒好過……啊,不是,這小仙也不知曉。”一時口快把話說多了,小仙倌胡亂搪塞兩句,“小仙還有事要忙,這小獸就拜託仙子了。”

    “好,有勞。”仙子並不追問,抱着小奶狸微微屈膝。

    雖然大家都是仙侍,可她在這宮裏不用幹活,日常只管修煉。她也從不要求小秀才一視同仁,有機會專心修煉爲何非要跟尋常仙娥那般從低做起?

    她修爲高了,小秀才纔會放心地讓她離宮別居。

    光幕裏,仙子抱着喊出柔弱小奶音的小狸奴,手指點點它毛茸茸軟乎乎的小腦袋。瞧它小肚子滾圓滾圓的,八成被餵了天上的仙泉靈液。

    “小傢伙,有這一頓飽腹,你在下界定能無災無難,一生康泰……”

    仙子坐回案前,把小奶狸擱在木偶的跟前一邊逗它玩,一邊繼續自言自語:

    “情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已經栽裏邊了,你(小秀才)可不能也中招啊……待會兒我就帶你下去,你是凡獸,天界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他把它帶上來,就要對它的餘生負責。

    若它平平安安地活至終老就罷了,倘若它走失送命或得了機緣成了妖獸,於他的修行終有一定的影響。愈是身居高位,身上就愈不能沾染污點。

    他的宮裏已經有她這累贅了,不能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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