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下界度過了二十來年,天界不過二十幾天。
以前心頭總有掛礙,雖來去隨性,卻鮮少能靜得下心來欣賞攀天所見的風景。眼下,可能楚晏不在了,她也如願以償地讓少師目睹她對他最誠摯的一面。
就算他以後還能迴天,恐怕也無顏再見她這位“被他剝皮的姑姑”。
礙眼的人被解決了,爲她付出良多的三師兄已經成功渡劫回返九重,且對前塵並無執念。這樣的天界,纔是她一心向往的神光明朗至真至聖的清虛仙境。
大家靈臺通明,隨心修行,各得其樂。
在這樣的氛圍下,元昭對沿途的所見終於稍微上心。或淡然,或驚訝,或疑惑,感觸良多。
比如眼下,她看到天路時多時少的虹光數道,有騎獸而行,有驅仙禽異獸爲輦。或以花瓣鋪路,或以鳥雀爲橋,使乘坐的仙君神君們愈發仙姿飄逸卓絕。鄥</span>
“師兄,”瞅着眼前比當年赴瑤池宴席更壯觀的場面,元昭萬分好奇,“最近天界又有喜宴麼?”
瞧這赴宴的仙家數量,主家怕是來頭不小。
喜宴?雲瀾微怔,順着她凝望的方向低頭一瞅。見腳下的天穹有仙虹數道,頓時心中瞭然,不欲多談:
“怎麼,你想喫席?”
精神恢復得不錯,剛剛經歷被人拆骨剝皮的大刑,眨眼就忘了疼。
“如果跟我無仇無怨的話。”元昭確實想去。
喫不喫席無所謂,主要是看熱鬧。鄥</span>
以前長頤星君辦喜宴,由於跟他有些齟齬故而沒去。除了他們朱家之外,她似乎沒跟旁人結過怨。如果是離澤君成親,她就更要去了,帶上林舒婚鬧去。
“你還知道自己討人嫌。”雲瀾眸色溫和,爲她的自知之明感到欣慰。
“師兄多慮了,我人緣好得很。”至少比他好,“少岔話題,到底誰家辦喜宴?”
“沒有喜宴。”雲瀾恢復淡然。
不過是有些仙家見他沒有堅持沿襲舊規禁止神仙動情,便一心以爲他也有結侶的意願,不約而同地把族中年青貌美的女仙以各種名目送上天來作客長居。
比如上天探親、祝壽或者拜師等,九重天闕仙家無數,各重天最近美女雲集,隨處可聽鶯聲燕語。
前陣子便有幾位天官私底下商議着,要在適當的時機稟奏天君甄選一福澤深厚的賢淑之女爲天后,恩慈三界。鄥</span>
多餘之舉,讓他沿襲舊制的決心更加堅定。
“那爲何這麼多人?”元昭蹙眉,懷疑他在敷衍自己。
“你才上天多久?焉知何時仙神如織,何時天路清寂?”雲瀾泰然輕駁。
元昭:“……”
仙齡小等於見識少,被懟得啞口無言。無妨,她從不執着口舌之爭的輸贏,太幼稚了。但見雲端下及四周多有仙姬步步生蓮,風姿搖曳,心裏滿是好奇。
師兄不說,總有人肯告訴她是哪家即將有瓜熟蒂落。
話說回來,這些仙子一個個面生得很,是她沒見過的人。倘若無喜宴,或許是哪家的神君要娶親?唯有神君娶親,纔會招來這麼多的仙子試圖百花爭豔。鄥</span>
這種場合,哪少得了棲梧山的丹桐仙子?等辦完正事找她喫瓜去。
由於師兄帶着她隱身,登天之路暢通無阻,約半個時辰便到了上清聖境。師兄在清虛天門前放開她,淡淡地看着她肅整衣冠,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一身白衣。
撫領的手微頓,旋即恢復舉止自然,朝他畢恭畢敬地躬身一禮:
“師兄請。”
雲瀾靜佇不動,僅朝天門裏瞟一眼示意,“進去。”提防她使什麼幺蛾子。
元昭微哂,挺直身拾步邁進。鄥</span>
雲瀾跟在後邊,默默打量她昂首闊步的背影,心裏基本上已有定論。如果他和這位師妹有過情感糾葛,以致於她偷跑下界到他面前曇花一現便說得通了。
所幸她心性通透,不執着前塵,倒讓他省心不少。
雖有些調皮任性,若能一直道心堅定,靈照真元。必能湛體常住,本真清淨自在。
如此,師尊就不必爲她頭疼犯愁了。
他目光溫淺地思量着,渾然不知嘴角微翹,輕噙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暖意。直到天尊所居仙山飛來一道白光落地成形,一位面目清秀的仙童朝二人揖禮:
“稟天君和小神君,天尊閉關,無暇接見,二位請回吧。”
呀?!元昭眼睛一亮,樂了。鄥</span>
某人發自內心的喜悅感染到旁人,雲瀾收斂溫暖的神色,斜睨她一眼,爾後問仙童:
“師尊可有囑咐?”
仙童朝他頷首,爾後望向元昭:
“天尊囑咐小神君在北海神宮安生修行,莫再重蹈覆轍自毀道行。”
“他老人家可有損傷?”元昭平靜地問。
這不帶稱謂的口吻,使旁人眉梢輕挑,眸色深邃,但耐心地一語不發靜聽下文。
“天尊無恙,小神君不必擔心。”仙童恭聲道。鄥</span>
元昭聽罷默了默,爾後輕撩衣襬,面向天尊所在的仙山恭敬跪拜叩首。是她不對,讓上清尊神操心勞累。可修習大道圖的就是一個快意逍遙,隨心所欲。
若一味隱忍,她又何必修仙?
對少師,她是真的忍無可忍才順手送走了他。此番下界遭其反噬,生受拆骨剝皮之罪。
她認了,不予計較。
但願他經此一劫蓋緣能悟,明心見性,不再執着前塵擾她清淨。同樣地,她也會盡量自律自守,安神無爲,還諸天仙神清平無恙。
元昭默默地心裏吐槽,結結實實地叩了幾個響頭,起身時復揖一禮順便在心裏補充一句:
“您若能讓三師兄從此無視我不要成天惦着罰我抄書,我可能會更加心胸寬廣坦蕩,神光普照三界十方不在話下。以後您指哪兒打哪兒,讓我祭天也無妨。”鄥</span>
若能如願,她的神生便得圓滿,從此無憾了。
當然,有三師兄在側虎視眈眈,這些話她只能心裏說說,不敢明言。
“師兄,”朝神色清冷的師兄深深揖了一禮,“來日方長,既然父尊閉關,我以後再來向他老人家賠罪便是。現下不多陪了,我要先回羅天宮一趟再回北海。”
好漢不喫眼前虧,喚一聲父尊不代表什麼。她今天還有事要忙,沒工夫跟他置氣。
見她識趣,雲瀾神色稍霽,頷首,“去吧。”
於是,元昭復行一禮,朝仙童道了一聲“有勞”。最後朝遠處的仙山深行一禮,這才轉身步出清虛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