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是以,當年長寂、沁羅相繼離開,元昭並未察看她們此行的吉凶。因爲無論吉凶都無法阻止她們的離開,又何必徒增煩惱?

    如今,看着靈光瑩泛的箜篌,元昭默了默,擡手一個溯源術查看它的大概經歷。

    因是概況,光幕裏掠過的影像唯有導致長寂遇難的主線——

    原來,長寂離開浴桑島後,開始獨自遊歷十方界,尤其是她記憶深處曾經到過的地方。故人佛子不在了,道德三觀深受其影響的長寂喜與佛家弟子爲伍。

    遊歷期間,她對佛、道兩家弟子敬護有加。

    直到後來,她遇到個披着袈裟的邪修。由於對方長着故人的面孔,本是一路相隨,卻發現對方窮兇極惡,靠誘騙和掠奪二道中人的功力助長自身的修爲。

    她本想除了他,可惜對方太僞善太機警,屢次被他逃之夭夭。

    對方見她總是望着自己這張臉,以爲她對自己情根深種而不自知,於是對她各種誘.惑欲擒故縱。

    長寂先後跟過兩位主子,西天佛子云遊三界十方,歷衆生之苦。南天神君乃除魔小能手,目光如炬識破邪魔幻化的衆生相不知凡幾,雷霆手段從不落空。

    對方的小算盤尚未敲響就被她一眼看破,一路上鬥智鬥勇,但誰也殺不了誰。

    長寂是閒得慌,目標堅定,死嗑到底。

    那邪修卻是個極具上進心的修士,一心想讓自己的修爲突飛猛進,一日千里。見實在幹不掉她又無法拉攏她,便心生退意,趁她不備時找地方躲了起來。

    他本想躲個十年百年,等她離開此方界域再闖江湖。

    卻在機緣之下,無意間從一些佛修的口中得知,她的真身竟然是一張妖骨箜篌!那妖骨乃上古妖神之骨,誰能煉化她的真身及功力爲己有,誰便是妖神。

    在巨大利益的驅使之下,那邪修控制不住對妖神之力的渴盼,佈下重重迷陣開始了對妖骨箜篌的圍剿。

    殊不知,他在貪婪垂涎妖骨箜篌時,妖骨箜篌也在森冷地注視他。

    爲了引他出來,長寂不顧自身的安危自曝本體。雖然成功把目標引了出來,同時也引來其他覬覦她妖身的目光與惡意。

    所幸,她先前對佛道中人的敬護,同樣換來兩路修士的真心相護。

    勢均力敵的情況下,在那場終極的對抗之戰中,正邪兩道的修士幾乎同歸於盡。那名邪修請來的烏合之衆多半都死了,他本人在靈散前死死盯着她問:

    “爲什麼?”

    爲什麼死追着他不放?三界十方的妖僧、邪修多如繁星,比他罪孽深重的大有人在,爲何只追着他打還非要置他於死地?

    “因爲你這張臉。”長寂如實道。

    她無法眼睜睜看着別人頂着故人的臉幹禍害蒼生的事,故人是個豁達寬容、悲憫蒼生的佛子。豈容旁人的無知無畏肆意褻瀆?雖然那邪修自己一無所知。

    可他長着那樣一張臉不幹正事,註定死在她手裏。

    長寂也沒落着好,她是器靈,死意味着靈散消亡。哪怕她是南天神君的仙侍,也沒有天人往復這回事。

    光幕裏,長寂靠在石頭旁,一臉羨慕地看着倒地的修士們。

    她曾在西天、南天待過,知道這些佛修、道修經此一役功德無量,此生的終結意味着新生的開始。包括那位邪修,雖然他罪孽深重,往後十世苦不堪言。

    可他終歸能活着,不像她……

    這一役,真正死亡的唯有她一個。無妨,故人不在了,活着也無聊。

    “小友……似有心願未了?”一名身受重傷等死的老道瞥見她眸裏的遺憾,不禁好奇問道。

    長寂聞言望他一眼,看到對方的身上已泛起天道之光,這是南天之靈要開始往生的徵兆。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位白衣神君影像,微微長嘆,緩聲道:

    “我想當佛子。”

    她想回到西天梵境,走故人走過的路,見故人所見。

    可惜她不能了,那老道也知道她不能了,器靈沒有往生。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他也無力再說。等支援的人匆匆趕到時,在場的均已氣絕,無一存活……

    看着光幕裏的長寂氣絕,無力歪倒在地,大殿裏唯有林舒默默地淚流滿面。

    在場的仙神中唯她修爲最低,和長寂同僚多年。小白不算數,而且她不認識長寂,恍若路人自然不傷心。

    不過,元昭也不傷心。

    看着溯源術畢,看着箜篌上佛光縈繞,冉冉升空,凝成一道熟悉的身影。

    呃?看到這一幕的林舒愕然。

    “神君,”半空,長寂的虛影看着神色溫然的元昭,笑吟吟道,“託諸位道友的福,願以往生仙界之機換回我一縷靈元。佛尊應允,助我脫離妖身往生爲人……”

    下輩子將爲男身,開始佛修之途,特來向神君道別。

    “萬千仙路,殊途同歸,望神君自安順遂。”

    “十方大同,君也珍重。”元昭噙笑祝福。

    長寂盈盈屈膝,爾後轉身望了林舒一眼,欣然一笑,身影變淡散去。她這回身的一眼讓林舒徹底淚崩,喜極而泣,怕擾了衆仙的興致便悄然離開了大殿。

    殿內衆仙望了她的背影一眼,爾後望向主位的神君。

    長寂一走,箜篌飄然落在元昭的手裏,輕撫弦鳴。音色依舊清澈曠遠,跟往常無甚不同。唯一的變化是裏邊無靈,它是樂器或殺器,全憑使用者的控制。

    “神器無靈,這把妖骨箜篌只怕不能輕易許人了。”廣嵐仙君提醒道。

    “它已認我爲主,自然不能許人。”元昭微微一笑,將之收入儲物戒環,“此事無須外揚,更別讓我那三師兄知曉,以免尊長們憂心。”

    她的話讓廣嵐、華笙對望一眼,隨後一笑齊聲應道:

    “小仙遵命。”

    果然瞞不過她,此番下界陪她過節正是天君陛下的吩咐,防止她傷勢未愈到處亂跑的緣故。至於妖骨箜篌,那是老道君當年給她找來的神器,必然無害。

    小神君並非囚徒,不必事事都要徵得天君陛下的允准,說與不說無傷大雅。

    待到宴散,華笙私底下找到心情已經平復的林舒再三叮囑,在某人傷愈之前不許陪着胡鬧,之後與廣嵐帶着仙娥、仙倌們返回天界。

    目送衆人遠去,林舒繼續找個地方痛哭一場。

    阿魯自始至終在樹下誦經。

    偌大的神宮彷彿就剩下百縈一人站在殿門外,茫然四顧,不知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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