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明,星子稀疏,洞府裏風清幽曠,石室生涼平心緒。

    一道頎長身影倏然落在洞口處,看到結界時微訝,但不妨礙他步入洞府。環顧洞內空蕩蕩的四壁,不必發散神識尋找便已察覺她的氣息,知道她的位置。

    罔川挑了一間極簡陋的洞府,除了一入洞口就能看到的空闊靜修場地,再往深裏走僅有一間石室。

    她就在那間石室裏,呼吸輕微平緩,應在歇息。

    她爲何不回拂雲殿,而在此地流連?外邊還設了結界明顯是不樂意被打擾。雲瀾上神望着通往石室的洞口,蹙着眉把腦海裏的那點信息翻來覆去捋一遍。

    沒發現有何不妥。

    罔川與她亦師亦友,聽聞因爲琉光的彈劾,之後便傳出兩人是一對仙侶的說法。是真是假無從印證,因爲兩人既沒到三生石測緣,也沒對靈山衆神道明。

    在他看來,結侶不過是二人用來堵住外邊悠悠衆口的說法,兩人依舊亦師亦友。正如玉彥師尊歸源,他與諸位同門不也偶爾回靈山逗留幾日嗎?很正常。

    只是她沒把事情交代好,把近侍嚇得大清早跑去天宮找人。

    他這才知道她在這裏待了一整晚,這就有點不正常了。心生好奇特地來一趟,站在石室的洞口輕喚:

    “龍元?”

    唔?在裏邊不知不覺睡着的元昭被聲音驚醒,霍然坐起。在對方喚第二聲時才意識到是誰,隨口應了聲。

    警戒心略寬,雙手搓搓睡得有些懵然的臉龐。

    “你怎麼在這兒睡着了?”得到應允,步入石室的雲瀾上神看着她絲毫不設防的晨起慵懶模樣,目光沉靜,“鹹霖要進來收拾卻被你的結界擋在洞口,怎麼,捨不得?”

    他承認最後一句帶着試探的成分,動情乃修行大礙,一旦發現苗頭要及早剔除。

    “倒也不是,”元昭坐在榻上,雙手抱着懵懂的臉。她連人都舍了,怎會捨不得一間他沒住過的洞府?“多年的舊識不在了,過來緬懷一番懶得回去罷。”

    瞧瞧窗外,看到天色漸明。

    “哦,天亮了。”元昭摸摸頭頂看看頭髮亂了沒,一邊打着哈欠,“那你們忙吧,我回去再睡一會兒。”

    言畢直接往榻上一撲,整個人連同軟枕一併消失在他眼前。

    雲瀾上神:“……”

    罔川只是歸源,他還沒死,緬什麼懷?

    面沉如水,瞬移出來洞口,鹹霖仙君正好帶着兩名小仙趕到。雲瀾上神回頭望一眼洞府,思慮片刻,隻手握拳一抓一放,洞內轟隆一聲悶響。

    動靜極微,可突然的塌方仍把趕到的鹹霖嚇了一大跳。

    天君在此,他身後的兩名小仙一直低垂着頭不敢擡起,故而不察。

    “這洞府年久失修,室內潮溼陰暗,不宜居住。”雲瀾上神朝鹹霖仙君溫然道,“你派人整理一下,在此建座望風亭吧。”

    前不見山,後不見雲,左右無泉,可不就只剩下吹風了麼?

    啊?鹹霖先是一愣,但見對方目噙溫淺笑意,連忙垂眸應聲:

    “陛下說得是,小仙早有此意。”

    “龍元若問起,就說我已經允准,如有不滿儘可去找我。”不好的苗頭應被扼殺在萌芽初期,眷戀一個人到了能躺在他榻上入眠的地步,情動而不自知。

    不知最好,以後也不必知了。

    人走茶涼,唯一跟罔川有關的洞府不在了,過不了多久她便能將之淡忘。當然,最好是他多慮了。可就衝她躺在一個外男的榻上入眠,這洞府斷不能留。

    睹物思人,觸景傷情,向來是情動的表徵,不得不防。

    待雲瀾上神閃身離去,鹹霖仙君直起身,遙望天宮的方向輕嘆。

    真君這該死的破壞慾啊,絲毫未改。

    以前搗毀弱水橋樑,皆因那裏是風彌仙子與少師結緣之始,可這裏呢?哦對,這裏曾是罔川神君的洞府。他可是小神君唯一承認的仙侶,難怪真君惱怒。

    唉,真君也是可憐,萬年前愛而不得,萬年後依舊。

    果然,情這個字真不是什麼好東西。

    但願小神君長久無恙,願這洞府僅是個例,願這靈山還能堅挺萬年……

    且說元昭,回到拂雲殿多睡半個時辰的回籠覺才起身,獨自去翻找另一套舊衣穿上。依舊是輕紗羅裙,色澤單一。梳髻束髮,隨手把一支簪子插於發上。

    簡樸素雅,妥了。

    剛剛走出寢殿的門口,便看到急匆匆趕到的林舒,“哎,來得正好,水呢?”她要洗漱。

    “啊?哦!”

    乍然看到她在殿裏,尚來不及驚喜的林舒連忙掉頭就跑去端水。就算當了神仙,生活的儀式感不可或缺,哪怕僅是含一口水的步驟。

    一通日常程序完畢,元昭開始感受到林舒的怨念。

    “你去哪兒了?我離開是想讓你倆有個單獨相處的機會,暢所欲言,有什麼話當場說明白,省得以後藕斷絲連……”

    噼哩啪啦,聽得元昭一頭霧水,莫名其妙。

    由於插不上嘴,她索性一邊和阿魯喫着從天宮那裏端來的零食,一邊聽她飽含心虛情緒的叨逼叨。

    “怎麼回事?”趁林舒說得正激昂憤慨,元昭悄聲問阿魯,“一副把我賣了的心虛樣兒。”

    “沒有。”阿魯坦然搖頭,直率道,“今晨回來找不着你,她以爲你生氣了,又怕你出意外一夜未歸。想到昨晚唯有天君留在此處,便猜你會不會在天宮……”

    於是,兩人在天宮的天門外鬼鬼祟祟地探問靈山小神君的下落。

    兵將們一聽,驚了,靈山小神君失蹤可是大事!天將不敢遲疑,即刻飛往天宮稟報。然後兩人被拎到天君陛下跟前,把事情的原委娓娓道來。

    “他還問了那個叫罔川的神君與你的關係,蘆雪隻字未提,可天君陛下似乎看懂了什麼。”阿魯如實道來,末了,遲疑着問了句,“罔川就是蘭若法師吧?”

    “嗯,對。”元昭點頭。

    重聽故人之名,心湖平靜,並無感觸。

    歲月無情,能把過去的人和物或愛恨情仇洗刷得一乾二淨,半點不留,彷彿那些人和事從未存在過。瞅瞅腕上的玉髓手串,他沒了,洞府也遲早換新人。

    無論她願不願意,時光終會讓她淡忘他的一切。唯有這串玉髓證明他在她的人生裏出現過,這就夠了吧?

    元昭豁然一笑,略去心裏淡淡的傷感,和阿魯看着林舒心虛的表演。

    往事如煙,說與不說毫無意義。只是旁人覺得她在意,故而心虛,她也無意解釋。漫漫長生,總得找些樂子打發光陰的不是?

    點破就不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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