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相逢相遇並非偶然,大多是有預謀的。

    長寂是道尊、佛尊的一場交換附帶的贈品,沁羅亦不遑多讓。當年王母察覺道尊有意替風彌重蘊仙元,而日主娘娘爲了收劍已派分身下界與她締結親緣。

    救一個是救,與救兩個何異?於是娘娘親至靈山與道尊商議此事。

    道尊見玉瑤仙子是爲了救人才遭的難,且是女蓬故意顯擺造的孽,便應允了。但是,此事絕不能讓元昭這個當事人知曉,不然她這悲憫之淚就出不來了。

    有企圖的相遇,換不來真情流露。

    是以,這件事唯有幾位大佬知曉,當事人一概不知,包括沁羅在內。

    四百年的侍奉換一場夢醒,重返仙途。

    如今,娘娘把沁羅的仙靈之元接走,等於將復活她的因果一併帶走。以後無論重生的仙靈是福是禍,所造果報業報俱與元昭無關。

    新的仙靈不再是沁羅,也不是玉瑤。

    龍元君若不想跟新靈有因緣的牽扯,即可趁機功成身退。至於那把玉骨扇,沒了仙元,元昭大可肆無忌憚地淨化它的魔氣,把它變成一把普通的蝕骨扇。

    蝕骨特性是沒法消除的,畢竟風煞本就有削肉剔骨之能。

    一旦清除了魔氣,其他仙人亦可正常使用它,不再畏懼沾染魔氣被亂了心性神智。當然,元昭亦可毀扇,反正仙靈不在裏邊了,扇子留與不留悉聽尊便。

    仙娥帶着玉瓶走了,留下元昭仍坐在那塊浮石上一手拿着玉骨扇,一手不停地掰自己的眼皮,看能不能再扒出一滴淚來。

    現在用不着,可以攢着將來用,防患於未然嘛。

    可惜,乍然聽到自己的眼淚可以復甦萬物,她就再也憋不出一滴淚來。回想當初因爲楚晏,她哭了好幾場吧?那時的眼淚多的呀,如今想起心疼得要命。

    太浪費了!

    眼下,無論是想楚晏還是長寂、沁羅抑或其他人,都無法讓她產生悲痛之感,更別說落淚了。

    心痛感沒了,掰眼皮疼出來的眼淚不知作不作數,她要不要拿個瓶子攢起來?就在她這當事人覺得很有必要時,在旁人眼裏等同癡心妄想,乃愚蠢之舉。

    “龍元,”微風輕拂,一道光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天路邊,目光冷淡地看着她的犯蠢,“你在做什麼?”

    擠不出眼淚,待會兒她是不是要放血啊?

    唔?正在掰眼的元昭聽到聲音不禁一愣,翻眼皮的手指旋即改爲輕摁試圖緩解眼皮的澀痛感,一邊起身朝聲音響起的位置行禮:

    “師兄。”

    一擡眸,便瞧見雲瀾那張清雋的臉。他一襲淺青長袍,如茫茫雲海間的孤松挺立。目光沉靜,僅是臉上露出一副“你這傻子又在犯什麼蠢?”的微表情。

    就算成了天君,他的性情仍和前塵的聖德真君一般清冷寡淡,日常鮮少見到他的凌人氣勢。

    “師兄,”元昭無視他質疑自己智商的表情,虛心求教,“王母娘娘說我有悲憫之淚,我正努力嘗試能不能攢一瓶以後用。”

    話音剛落,腦殼上就被人擡手卟地敲了一記爆慄。

    “悲憫之淚豈是你想要就能要的?”閃現跟前的雲瀾上神也在浮石上挑了一塊地兒,輕拂衣襬坐下,“修爲淺,道衍血脈未醒;修爲深,看破天命難動情。

    能有一滴是她的造化,怎可強求?”

    他出現得及時,元昭滿懷期望地坐在旁邊,化出一張案几擺在兩人中間,方便她的手肘疊靠着望他:

    “那我以後哭的淚是不是也……”

    “異想天開,”雲瀾上神睨她一眼,淡聲道,“悲憫之淚至真至性,不摻一絲雜念。就你眼下這些小心思,淚流成河也不過是一條有雜念的河,誤人誤己。”

    元昭笑臉一收:“……”扎心了。

    雲瀾上神忽略她那一臉慘遭打擊的表情,徑自擡手在案面上一擺。下一刻,幾個盛放清飲的玉瓶、幾款精美的點心擺滿了案面。

    “我剛從瑤池那邊過來,這是娘娘給你的謝禮。”

    還有三界各仙居、神域獻予天宮的貢品,他挑了幾款味道清馨怡人的留給她。此番去瑤池也是知曉近日那裏添了新的清飲,特來討要幾瓶一併送往極淵。

    她上書天宮僅說了有急事休沐三天,沒想到是爲救座下小仙來到瑤池,正好和他碰上。

    “原來娘娘要招待的貴客是你呀。”元昭不以爲意道,徑自拿一塊嚐了嚐,眉眼一下子彎起,“清香軟糯不甜膩,師兄也嚐嚐?”

    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光自己喫少了幾分雅趣。

    “好喫就都拿走,特意給你留的。”見她喫得津津有味,雲瀾上神目光溫然道,“爲了悲憫之淚,娘娘不得不讓你吃了個閉門羹,你莫要介懷。”

    冷落她,等於冷落無視沁羅的死。

    思及她一介小仙,無助無依,本就極念舊情的元昭自然而然會對她心生悲憫。

    “不介懷。”元昭擺擺手。

    既知各方的用意,大家又目標一致。能達成就好,過程不重要。

    “你準備在極淵待多久?”趁她喫着,雲瀾上神問道。

    相請不如偶遇,遇上了總要談談正事。

    “怎麼,我不能待?”元昭好奇,“那兒風急息滿,挺適合我的。”

    換其他人去,未必能像她這般如魚得水,遊刃有餘。

    “從戰報來看,那兒的魔息漸少,適合其他人去歷練歷練。”雲瀾上神道,“下次換防你就回來吧,清虛之軀久在魔息之地多少有些影響,還是回來的好。”

    其他將士一年一換,就她連續五年沒變。她修行日淺,還是回來鞏固一下修爲方更加穩妥。

    聽到讓其他人去歷練,元昭頓了下。

    她當初是暫代西天戰神之職,戰神一般不用換防。以他們的修爲,在哪兒都可以修煉,閉關不行罷。如今魔息漸清,換其他神將暫代戰神之職綽綽有餘。

    若不想以後能者多勞,適時放手,方能逍遙長久啊。

    “好吧。”元昭欣然應允。

    見她思忖片刻方作答,怕是又不知在胡思亂想些什麼。無妨,她答應就好,雲瀾上神並不追究她改變主意的因由。

    趁還有些時辰,便爲她內視靈臺,檢查看看心魔可有復甦的跡象。

    時光靜好,因神力泛起的瑩光如紐帶一般,在兩人的四周縈繞不斷。僅是粗略靈照內視不怕外因攪擾,加上兩人心思坦蕩光明,自認沒有設結界的必要。

    若無盛會,天路人煙稀少,就算有人路過,遠遠見到天君在此也會及時避開。

    唯有一道身影行色匆匆,途經此地時無意間瞥來一眼,步履頓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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