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有則嘉勉 >第 48 章 5.11
    醉裏吳音相媚好。

    酒店高樓往下瞰,能看到S城地標的人工湖,霓虹閃爍,披一城的紙醉金迷。這裏寸土寸金,然而,玻璃牆幕前的人批評,論煙雨江南,這裏早沒了影子。

    幕牆上映出的影子很陰鬱,身邊的女孩只看到梁先生手裏的煙燃得很快,一瞬就到頭了,他徒手捏滅了菸蒂。

    “您不喜歡S城?”

    梁齊衆側首看身邊人,難得這樣的年紀,吳語說得如此道地。

    現在的土著姑娘,很少願意說本地話了。

    就是這份投機取巧,讓梁齊衆瞬間失去了興趣,他把菸蒂徑直拋到地毯上,兩手抄袋,迴應道,“嗯,不喜歡。”

    說這座城,也說城裏的人。

    腳下的高樓,鋼筋澆築起來的,與其說牢固,不如說真金白銀砸地瓷實。

    那麼不瓷實的地方,就要拿更多的真金白銀去剷平它。

    這就是商人的使命。合理合法地使用每一分資源。

    連綿的雨困一座城,盤桓的人,眼見着高樓下重重的煙,像是水霧,也像傾塌的灰飛。

    *

    周軫這頭結束已經快十一點了。

    下了酒局上牌局,他身上的酒氣早散得差不多了。裏面遠沒有結束,只是惦記着嘉勉的情況,這才佯裝父子同臺,喫相太不好看,從牌桌上撤下來。

    周叔元如今難得打通宵牌,老二執意要走,楊主任也不惱,說二子撂我兩遭了,我只當快喝喜酒了。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牌桌上的四個人齊笑,邊上相牌的也跟着附和,說老二這兩圈贏得全充公,打籌子拉倒。

    周軫不能再情願了。把位置連同贏得籌碼全交代在原位。

    搬風的空檔,周軫跟周叔元遞了倪少陵那頭的意思,順當的話,他預備在月底飛趟大連,七月頭上不太平,當真碰上臺風,航空管制又得耽擱些日子。

    周叔元明白老二的意思,夜長夢多。真章父子倆擱在心裏,嘴裏竟是些輕佻話,“所以這股子熱孝勁,是忙着回去做倪家的女婿了。”

    男人做事權衡利弊、抓大放小。這是周叔元樂於在自己兩個兒子身上看到的品質,然而,一碼歸一碼,他警醒老二幾句,“你媽到現在還沒拎得清爽,她只當你一時興起記掛着年少的情意,鬧着玩的。”

    人嘴兩張皮。

    那姑娘跟過不該跟的人,是再真不過的事實。

    “要我說,你歡喜她,怎麼養着都行。倪少陵那頭本就有愧,他也不至於摁頭要你做半子……”

    “看來我上次的話沒說明白,嘉勉是我自己的事,我不需要任何人點頭。”周軫冷笑望周叔元,乖張邪祟,“我可以跟你一樣把任何女人養在外頭,唯獨她!”

    還有,“倪少陵那頭背書得成的話,依你周叔元的性子,我相信你不會拒絕倪家的女兒。只當是嘉勉的‘嫁妝’了。至於我媽那頭,留給你去料理。”

    一個家,有個人拍板就夠了。

    總之,誰說不,都不好使。

    *

    小旗跟着老表進屋的時候,忍不住吐槽他,得,房東賺大發了,攤上您這樣的主。

    因爲嘉勉給周軫大門鑰匙,他說誰高興揣把鑰匙在身上,回頭就讓人來換密碼鎖了。

    指紋解鎖進來,周軫交代小旗,麻溜來麻溜走。

    小旗送他到樓下,說要上來借洗手間。小旗幾次上門,老表都不肯他進屋的,當這裏是嘉勉姐閨房似的。

    冷眼旁觀的人不禁忖度,這樣偏執的人要是知道些什麼,會不會殺人?

    -

    周軫出差新加坡的那幾天,嘉勉在房裏支了蚊帳,一勞永逸地隔絕蚊子,就是洋相了點。

    他說,現在誰還用蚊帳哦。

    嘉勉說,小時候她最喜歡一個人待在蚊帳裏看外面,朦朦朧朧,蚊帳全由六邊形的孔織連起來,她喜歡這一隅的感覺,沒有蚊子,風扇的力道也隔絕地緩了些。

    眼下,周軫挑簾而入,牀上的人蕭薄的睡裙,側睡着,背朝他。周軫單膝跪倚過來,才捱到她一點,懷裏的人分明地顫抖了下。

    銜着酒氣的人問她,“沒睡着?”

    下一秒嘉勉側過身來,平躺着,不聲不響地迎望他。周軫匯她,也拿目光盤問她,“那些個老女人說什麼讓你不痛快的話了?”

    嘉勉據實搖頭。

    “那怎麼臨時逃了……”他突然嚴苛地批評口吻,冷漠但狎暱,“這可不行,太太外交可能是你將來免不了的日常。”

    房裏的冷氣很低,周軫身上的酒氣很濃。

    “周軫,這個房子現在市價要多少錢?”牀上的人問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

    坐在牀邊的人一邊脫外套,一邊松領帶,“這處已經炒到有價無市了,剛需的人買不起,改善的人瞧不上。”所以只得一年年地賃,政府呢也只能拿着納稅來的錢再養這處的市容建設。

    純粹是拆不動了。

    周軫問嘉勉,“看上這裏的房子了?”

    “買來幹嘛?加入老頭老太跳廣場舞的業主羣哦?”某人的話刻薄極了。

    他把話題重新牽回頭,面上再平靜無瀾的口吻,彷彿今晚嘉勉這樣臨時撂挑子,他確實不歡喜,“那些個官太太說話向來傲慢且瑣碎,哪怕真說了什麼,也不值當和她們認真的。嘉嘉,我必須把你放在我的社交圈裏,否則你是什麼,嗯?”

    夜靜得悄然,一息間,躺着的人突然坐起身,悶頭悶腦地撲進了周軫懷裏,她額頭蹭到周軫下頜處,他才覺察到不對勁。

    嘉勉身上很燙,像是發燒了。

    蚊帳的一簾繞着二人身上,周軫一面撣開,一面伸手來探嘉勉的溫度,罵她,“燒成這樣,怎麼不吭聲!”

    起高燒的人像是有點糊塗了,她回答他方纔的話,“我什麼都不是。今天那樣的局面,換了別人,她們絕不會臨時逃出來的。”

    滾燙的人,出一口氣都是熱烙的,拂得周軫跟着被燎到了。她鮮少這樣的,也許發燒的緣故,周軫無端發現他竟然受用得很,受用她這樣的小孩脾氣,也任由她抱着。此刻他像極了一個家長,原本很有立得住腳的原則來教訓她,然而她說幾句軟話,他就渾忘了,忘了要她什麼來着。

    就像她說的那樣,蚊帳很有意思,他也跟着喜歡這一隅天地的狹隘感了。手攏着滾燙的人,周軫乾脆逗她,“哪來的她們,她們逃不逃出來,又跟我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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