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傘我已經準備好了,但這雨水實在大,東家還是披上蓑衣罷,免得染上風寒。”墨硯絮絮叨叨地說,巴圖爾卻已經兀自穿戴好了,他將腰間掛着的長刀重新握回手裏。

    蘇酥想着應該跟張景承建議一下,在作坊內修建一個可直達院門口的防雨棧道。

    雨天的風比平時冷上幾個度,她攏了攏袖袍,接過墨硯手中的蓑衣披好,帶着兩人朝院外走。

    最近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多得讓陳梁應接不暇,光是刺客就莫名來了好幾波,陳梁晝夜難寐,眼瞼下依然出現一層淡淡的青烏,旁邊的王氏看得有點心疼。

    “怎麼就突然下雨了?”她小聲抱怨道:“我就說讓下人把人帶過去,你非要親自過來,我就不明白了,墨舒再怎麼厲害也不過就是一個油嘴滑舌的庶民,怎麼就讓你這般上心?”

    嬌娘給兩人倒完茶水,聽罷這話深深擰起了秀眉。

    比武招的事情她是知曉的,她與蘇酥在上溪村時是假夫妻,爲了避人耳目,來望月鎮便以兄妹身份示人,平日她更是不長出門,見過她的人不算多。

    王氏卻在端茶時不小心瞥了這邊一眼,啓料這一眼叫她愣住。

    對方張了張嘴,忽然喊出一個名字,“元娘!”

    嬌娘心頭咯噔一跳,卻聽那人片刻又搖頭,“我怎麼糊塗了,元娘早就不再了,不過是個跟她長得有幾分像的人。”

    “你叫什麼名字?”王氏抿口茶水問。

    嬌娘攥緊了掌心的茶壺,回道:“奴家姓柳,您叫我嬌娘便好。”

    王氏這才注意到對方梳的是已婚婦人髮髻,有些不自在說,“原來你也是柳姓,我有位故人姓柳,跟你模樣相似,只可惜她已經不在了。”

    嬌娘說了句“您節哀”就隨便找個理由出去了。

    瑟縮在簾子後面,嬌娘眼眶一下子紅了。

    柳元娘是她生母的名字。

    “吱呀————!!!”

    遮汩堂半掩的木門被推開,蘇酥三人先後卸下身上的蓑衣往內走,院內特意修了一截避雨的長廊,她一邊整理着衣袍一邊朝前走,心裏卻在思索待會的談話。

    縣尉崔浩正立在客房門口。

    蘇酥路過的時候似乎聽見了一聲不屑的短哼,她沒說什麼推門走了進去。

    陳梁跟王氏好整以暇坐在黃花梨的圈裏中,見她來了,表情各異。

    蘇酥禮貌性彎腰作揖,“墨舒見過縣令大人。”

    “這些虛禮就免了,”陳梁放下茶盞淡淡道:“我此番過來是爲了小女一事……”

    “縣令大人擡愛了,墨舒德行有虧,又沾惹一身銅臭,實在不敢高攀貴府千金,”她立馬打斷對方的話,躬身擡手望向他說,“那日的事情您跟我心裏都有數,給墨舒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肖想女公子!”

    “一百個膽子?”陳梁嗤笑,“只怕你的膽子早就包了天!”

    “大人說笑了。”蘇酥禮貌不失尷尬地笑。

    陳梁:“月華雖然性格古怪了些,但品行純善,你在衆目睽睽之下上的比武擂臺,這門親事你不接也得接。”

    “大人,姻緣之事不可強求,”蘇酥分析道:“我跟女公子門不當戶不對,況女公子也不是自願的,這一點您可回去問她。”

    陳月華恨不得一鞭子抽死她,怎麼可能願意下嫁到她的遮汩堂。

    且不說她自己還是個女的,就算她要用男子身份活一輩子,也不可能娶這麼一尊母老虎放家裏,做鎮宅神獸嗎?

    不過,最叫她費解的還是陳梁的態度,爲什麼這麼急着把陳月華嫁出去?

    書中可是秦牧娶了陳月華,現在秦牧人都在陳府了,對方的家世、品貌,如何比都甩自己一大截,陳家夫婦是眼抽了嗎?爲何揪着她這個歪瓜裂棗不放?

    陳梁臉色陡然變冷,“墨舒,你可知自己早已身犯數罪,僞造身份文牒、勾結死士、擅闖民宅、以下犯上……每一條都可以將你收押牢房!”

    “草民知罪!”墨舒九十度長揖,“大人將草民打入天牢,絕無怨言,只這嫁娶之事草民無能爲力。”

    “大膽墨舒!”陳梁猛然站起,大掌拍向桌面時發出駭人的聲音,旁邊的王氏感覺杯裏的茶水有些涼了,不自覺停下了動作。

    在這關鍵的時候,房屋內側的布簾子輕輕顫了一下,陳梁皺眉望過去,嬌娘已經掩蓋好了身形。

    他深吸幾口氣平靜道:“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考慮,若你執意不改,本官將會把的罪行昭示於衆。”話罷餘光又望回屋內的藕色長簾,“你若不是墨舒,她又是誰?”

    蘇酥眼皮略略輕顫,陳梁這是在用嬌娘威脅她。

    “你好自爲之!”他說着甩袖而出。

    王氏看了看蘇酥,連忙起身跑了出去。

    外面的雨聲依舊只高不低,蘇酥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離開的,或者說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僵硬地站了一會兒,視野中忽然出現一雙藍色的金梅繡鞋,腳的主人立在那就沒動了。

    蘇酥看了片刻,緩緩擡起頭,恰瞧見嬌娘正用一種極其複雜眼神注視着她。

    她注意到對方眼睛似乎有點紅,眼尾還有沒褪盡的溼潤,鬼使神差地,她問了一句,“你哭了?”

    嬌娘愕然一瞬,立刻冷下臉來,清冷道:“還是處理好你自己的事罷!別忘了我們的入秋之約!”

    蘇酥就知道不該對這個女人動惻隱之心,輕輕嘆息一聲道:“最近是多事之秋,蘇二狗的事情沒牽扯到你身上,你不要再去縣衙了。”

    嬌娘走到門口,聞言停下了腳步,此刻廊檐下正倒掛着一串串湍急的雨柱,將她整個人包裹在朦朧昏暗的光線中。

    蘇酥瞧見她側過來的半截下巴,微微泛着銀白。

    嬌娘抿脣,說了句叫自己詫異的話,“陳梁是在二十年前貶官至此的。”

    蘇酥尚未反應過來,對方已然邁出了門檻。

    她兀自念着這句話,又將書中的有關情節翻出來查閱一遍,依舊沒尋找出什麼線索。

    陳梁是二十年前貶官到蓬萊。

    嬌娘不可能無緣無故告訴她這些,而且還是在現下這種緊張的時刻。

    聯想起適才這間屋子裏發生的一切,蘇酥腦中緩緩浮現出一根不算明朗的線……

    沭城郡的地理位置大啓的疆域上襯得上是邊角地界,且又靠近北方的荒漠,若非有山脈阻擋,這裏應該會成爲流放官奴的地界,可陳梁作爲一介文官也被貶至此處,要麼是當政者特意爲之,要麼就是對方所獲罪名較爲嚴重。

    陳梁此人雖說多次威脅於她,卻並未真正做出嚴刑逼供的事情,若非昏官,那就是受了牽連、朝廷黨爭奪之下的犧牲品。

    如果能弄清出對方被貶官的緣由,也許就能知道他爲什麼那麼急着將陳月華嫁出去。

    出嫁從夫,若陳梁真犯了什麼大罪,陳月華大可跟陳府撇得乾乾淨淨。

    要是爲了陳月華的性命,才願意將女兒低嫁,蘇酥就能理解了。

    “系統,再找一下跟陳家有關的情節,務必詳細。”蘇酥吩咐道。

    857自打那日倒吐出去100能量值後就變得非常不愛說話,做什麼事情都懶搭搭的,它用久違的機械音回道:“還有一段提到了陳家,卻是跟反派秦牧有關的,大意是秦牧與陳府沾親帶故,秦牧的生母雪芝本是當朝長公主衛旋歌的貼身婢女,而王氏跟長公主是閨中密友,三人常常見面,一來二去關係十分親密,後來長公主在雪芝成年後放她出宮嫁人,可嫁的人卻是秦大將軍府上那位因爲敵襲導致雙腿殘疾的二少爺,秦羽……”

    “但也正因此,”857繼續補充,“在將軍府倒臺後,二房一脈由於未直接參與秦家軍謀反,天子念在秦家往昔的功勞上,免去秦羽的死罪,貶去楚州做了一個空有身份沒有官職的士人,就比庶民的等級高一點,而剩餘之人,秦老將軍秦振被斬首示衆,長子秦珩被削去官爵流放邊疆,其他不論老弱婦孺皆一同慘遭流放,地點便是沭城郡的大荒山,爲峪山一帶最北之所,常人極難存活。”

    蘇酥聽完後,腦海裏卻驀地浮現牢房裏的那個男子,對方跟他提過“秦家軍”,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秦家軍。

    857說完後又恢復了死寂。

    蘇酥來回揣摩它的話,依舊沒找到能跟陳府連起來的那根線,可她隱隱又感覺已經摸到邊角了,就差一個撕開真相的契機。

    “等等,陳梁被貶官是具體是多少年前?”她突然問系統。

    857翻找一圈回:“二十二。”

    “那秦家軍謀反又是哪一年?”蘇酥語氣染上了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急切。

    857卡殼片刻說:“二十一年前,晚了半年。”

    “也就是說這兩者的時間點很近。”朝堂之事向來都是循序漸進的,所有罪名都是蓄謀已久。

    外面的雨還在下,地表掀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涼意,蘇酥卻忽然眯起眼睛,一抹邪笑在嘴角緩緩綻開。

    “如果當年的事情至今都沒有結束呢?”

    857沒太聽懂,對方顯然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她攏了攏袖袍朝外走。

    等這場雨結束,她要去牢房確定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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