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仁抓下那張便籤條,反覆左右橫看,在確定這的確是一張什麼都沒有寫的空白紙之後,他撥通內線電話,將祕書叫了進來,問道:“這是誰留的?爲什麼沒有寫字?”
詹妮弗推了推臉上的眼鏡,盯着那張便籤條看了半天,一臉茫然的搖了搖頭:“抱歉,尹律師,我不太清楚。”
尹仁嘖了一聲,繼續問道:“那這段時間有誰進過我的辦公室?”
詹妮弗皺着眉頭想了想,突然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昨天薛董事來過事務所,進過您的辦公室。”
薛定邦?他從拉斯維加斯回紐約了?還來事務所了?
尹仁的眉頭皺得有些深。
沉吟片刻後,他問:“他……來的時候有說什麼嗎?”
詹妮弗搖了搖頭:“我問過薛董事,需不需要我給你打電話,他說只想在你辦公室裏等你。”
尹仁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等了多長時間?”
詹妮弗想了想說:“他好像有什麼事兒挺着急的,在這裏呆了不到一個小時就跟他的朋友一起離開了。”
尹仁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眸深了幾分:“朋友!?”
詹妮弗點了點頭:“是的,和薛董事一起過來的,還有一個他的朋友。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位長得非常漂亮的,個子也非常嬌小年輕亞裔男性。”
長得非常漂亮的,個子也非常嬌小年輕亞裔男性!?
薛定邦就算回到紐約,也要把那個像是毒蛇一樣的男人帶着一起嗎!?
尹仁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他咬着脣,將拿在手裏的便籤條攥得緊緊的:“下次再有他的電話,直接掛斷!如果他再來,讓保安直接給我攔在外面!”
詹妮弗被尹仁一臉陰沉的臉色,還有那嚴肅到不行的語氣給驚到了——雖然她鬧不明白爲什麼老闆會和事務所最大的董事鬧成如此不開交的局面,但是作爲員工的她目前只能按照老闆交代的辦,所以她連連答應,並以光速的速度飛快的關上門離開了。
在詹妮弗離開的那一瞬間,尹仁猛的一腳踹翻了辦公桌邊的垃圾桶,英俊的臉上盡是暴戾的怒氣。
把懷錶當着我的面送人,羞辱我還不算,還要把新歡帶到紐約,帶到事務所來向我示威嗎!?
空白便籤條!?這又是什麼!?
還是想說我跟你之間的關係,已經抹得一乾二淨,什麼都不剩下了嗎!?
那張空白便籤條,幾下就撕得粉碎。
金牌律師的好涵養在此刻蕩然無存,早上和徐雨之間的甜蜜互動帶來的好心情也在消失得無影無蹤。
尹仁掏了一根菸出來,打火機像是故意在跟他作對一般,無論怎麼扒拉,都無法蹦出半點火星。
尹仁“嘖”了一聲,連煙帶打火機的扔到了辦公桌,憤憤的抓了一把頭髮,梳得油光水滑,整整齊齊的頭髮在瞬間被弄得散亂不已。
額發散亂在眉間,尹仁擡手扒拉着頭髮,一擡頭看見了掛在辦公桌對面的照片牆。
上面無一例外的,都是他和薛定邦的合照,從他們到美國留學那一年開始,到薛定邦離開的那一年,在船長峯渡過的每一年秋季,無一拉下。
整整一牆的照片裏,空出了兩個位置,一個是去年,一個是今年。
去年的8月,薛定邦在國內,尹仁在紐約,他們之間相隔13個時區的距離。
那是他們到美國這麼多年來,第一年沒有在一起,也是第一年沒有去船長峯攀巖。
“沒有關係。”尹仁生日那天,薛定邦是在視頻裏這麼說的,“明年我抽時間過來,咱們一起去,把今年的份兒補上。”
從薛定邦說這些話的那一天起,尹仁就無比期待着這一天的到來。
他想象着薛定邦回到美國,回到紐約,回到他身邊的那一幕,就有着剋制不住的激動和快樂,哪怕他在紐約的酒店裏,一個人加班到深夜,都不會覺得累。
因爲這一切都是爲了薛定邦,這一切都是爲了栗子。
他的栗子值得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他的栗子也值得他爲此等待。
就像是過去一樣,他會把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東西,用雙手捧到栗子面前,只爲求得栗子一笑。
哪怕,栗子從來都只把他當兄弟看。
爲了今年能夠和薛定邦重赴當年的舊約,這一年裏,尹仁基本上保持着每天加班的勢頭。然而就算是這樣,他也不忘去找到合作方羅伯特定下今年攀巖需要的全套裝備。
他掰着指頭算啊,盼啊,終於在忙得腳打後腦勺的時候,終於等到了薛定邦。
“定邦,這次你可得在紐約多呆一段時間。”
在接薛定邦回家的路上,尹仁趁着接電話的空檔說着這樣的話。
那個時候,他並不覺得這話的語氣有什麼,現在想起來,卻怎麼想都怎麼覺得口氣那麼的卑微。
定邦,再多呆上一段時間,多陪哥一會兒。
哥一個人在紐約,這裏沒有家,也沒有你。
哥很寂寞。
他是那樣的期盼着薛定邦的到來,是那樣渴望着和薛定邦一起在家看書喝茶聊天,更或者是漫步在中央公園的林蔭小道上,在各大博物館裏品評藝術佳品。
哪怕是他們什麼都不做的,如同過往的那些日子那樣,蜷在書房裏,蜷在陽光房裏,各做各的事,各看各的書,僅僅是聽着對方的呼吸聲,就已經足夠。
只要是栗子在的地方,他都可以,他都無所謂。
船長峯也好,拉斯維加斯往事也好,只要是栗子想去的地方,他同樣可以,同樣無所謂。
這個世上的一切,從來不是想象中的那樣一帆風順。
人生的境遇會充滿多種的可能性,人生的十字路口也有太多的選擇。
尹仁不是沒想過薛定邦會愛上其他人的可能性,他甚至爲自己做過心理建設,如果薛定邦要結婚,要組建家庭,他應該如何去從容的面對那位能夠有幸分享薛定邦所有幸福和快樂的女性。
但是,他唯獨沒有想過,薛定邦會選擇男人,更沒有預料到,薛定邦會將那塊含着特殊含義的懷錶送給了其他人。
比起薛定邦選擇同性來,更讓他感受到屈辱和憤恨的,是薛定邦對於他的欺騙。
定好的回程機票,一而再再二三的改簽;
追問懷錶的下落,撒謊說打包在託運的行李裏;
哪怕是在最後他都抓着那塊從前田克里斯手裏搶回來的懷錶追問時,都依然只有那幾句重複了十幾年的老話:
“尹仁,這件事情,我想我可以解釋。”
“尹仁,你冷靜一點。”
令人不悅的話語和畫面在尹仁的腦內回放,薛定邦在拉斯維加斯對他說過的謊,就好像是彷彿像是無數個巴掌扇在他的臉上一樣,嘲笑着他的愚蠢和自作多情。
薛定邦也好,前田克里斯也好,張伯倫也好,那些臉全部扭曲成了詭異的光圈,情緒彷彿再次奔走在失控的邊緣,最後又都變成了尹仁攥在手裏的相框。
“薛定邦,你讓我怎麼冷靜!?”
“薛定邦,你別回紐約了。”
是的,薛定邦,你別回紐約了。
從此之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尹仁沉默着,一語不發的將相框反扣,直接扔進了他一向少於打開的櫃子裏。
這一天的尹仁,板着一張臉,不出辦公室,也少於說話。
在事務所裏的人看來,這樣的尹仁看起來比平常那個暴躁的帝王模樣看着還要嚇人,於是大家心有靈犀的,都自動避開他三尺遠,唯恐自己會被他的怒火牽連。
好不容易將手裏頭的工作整理出了些頭緒,尹仁選擇了早早的下班。他的離開,讓處在辦公室高壓勢態下的衆人稍稍鬆了一口氣。
尹仁的專屬司機的司機先生可就並不那麼好受了。
作爲一名熱衷八卦的人士,他早早就聽說了尹仁在辦公室裏的狀況,於是在負責監督尹仁開車回家的路上,他不停的偷瞄着自己的老闆,小心打量着對方的臉色,唯恐對方情緒不佳,一不小心就把剎車踩成了油門。
好在這一路上,還算是有驚無險,他的老闆穩穩當當的把車開到了位於住家附近的那家便利店。
尹仁下了車,直奔着便利店去了。
隨着與便利店的距離越來越近,尹仁原本抑鬱到到了極點的心情開始有了些小小的改善,他的嘴角略微有勒些上揚的弧度.
當他推門見到站在收銀臺後面衝着自己甜甜笑着的徐雨時,心情開始變得豁然開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