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歡被人丟下的感覺。
十年前那場約會，除了那一次不明所以且令人內心狂跳不已的牽手之外，沒有任何記憶是美好的。
回去之後不久，沒有等到薛定邦回來的尹仁打電話叫了狐朋狗友一起在家開趴體，當他和其中一個看對眼的男孩子在薛定邦的臥室裏擁吻愛撫的時候，那個讓他牽掛不已的男人回來了。
薛定邦站在臥室門口，看着擁着年輕男孩子倒在自己牀上的尹仁，沉默不語。
那也是尹仁第一次發現，薛定邦的眼神原來可以冷得如此可怕，那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感覺，完全像是另外一個人。
那次之後，薛定邦就和妹子交往了，雖然僅僅交往了不到一個月。
分手的原因，尹仁不甚清楚，他問過薛定邦，薛定邦只是笑了笑，說自己缺點太多，妹子值得更好的。
尹仁心裏其實多少能猜得到和自己有關。
那一個月裏，他發了瘋的出去參加派對，每次都是喝得爛醉如泥。夜不歸宿還算好的，最惹人厭煩的是，喝多了回家發酒瘋。
最開始是薛定邦每次都會半夜從牀上爬起來給尹仁開門，然後照顧醉酒發酒瘋的他，爲他衝調一杯能緩和他因爲酒精混亂的神智以及倒海的胃。
久而久之，時間一長，薛定邦不再半夜起牀，而是一直坐在沙發上，抱着書等着他，等着他回來，然後重複那些照顧他的每一步。
直到，他最終捱不過心裏的苦楚，將日復一日溫柔以對的薛定邦摁在門板上，憤怒咆哮，喊出自己喜歡男人，是個基佬的事實。
“薛定邦~！你知道我每天都去哪兒鬼混嗎？gay吧~！我喜歡男人~！我是個基佬~！”
可就算他敢在薛定邦面前出櫃，他也沒敢說出那句已經到了嘴邊的話。
“栗子！我喜歡你！我愛你~！”
因爲薛定邦對於他出櫃的態度只有一個：“那又如何呢？”
是啊？那又如何呢？
自己是基佬，和薛定邦又有什麼關係呢？
薛定邦是個直的，薛定邦有女朋友。
被酒精攪亂的大腦因爲這句話瞬間清醒，尹仁推開扶住自己的薛定邦，紅着眼眶，跌跌撞撞地衝到臥室，在抱着馬桶一頓狂吐之後，迷迷糊糊地倒在了牀上。
薛定邦跟了過來，一如既往地脫掉他的鞋子，衣服褲子，塞進被子裏，然後又拿着熱毛巾給他搽臉擦身體。
薛定邦，不愛我，就別再對我溫柔了~！
尹仁在心裏咆哮，眼淚卻從不爭氣地從眼眶裏滲了出來。
他慶幸毛巾是溼的，薛定邦不會看見。
他憤怒於薛定邦那無所不在的溫柔，不僅僅對他，更是對所有人。他甚至假借酒醉故意打翻了薛定邦爲他準備來醒酒的蜂蜜水。
他聽見玻璃杯摔在地板上的清脆響聲，聽見薛定邦坐在牀邊的嘆息聲，聽見薛定邦離開房間的腳步聲。
也許，這次，是真的不會再和好了吧？
尹仁苦澀地笑了，他翻身把臉埋在了枕頭裏，任由淚水浸溼枕頭，也沒換過姿勢。
尹仁捂着臉，他覺得自己真的是很丟臉。
僅僅只是想起那天晚上的事，他依然會被那種絕望的情緒所籠罩，甚至於有些無法自拔。
水族館的回憶，並不是甜蜜的。
他的記憶什麼時候被篡改了，甚至於他自己都不太記得。
還是說，他只會記得那些和薛定邦有關的，關於幸福和甜蜜的瞬間？
可如果真的是這樣？爲什麼他又偏偏把在拉斯維加斯的事記得那麼清楚？爲什麼又偏偏任由前田克里斯像條毒蛇一樣撕裂自己關於薛定邦的一切？
演出結束了，觀衆們紛紛起立準備離開。
在這些人流之中，尹仁覺得自己是被裹挾的那一個，他看不到被堵在後面的徐雨，那裏還有兩個小屁孩像是兩堵牆一樣阻攔着他所有想要對徐雨做的親密行爲。
至於薛定邦，早就被被洶涌人潮推着往別處走了，他不在前面任何一處。
他的未來，沒有任何人在等着他。
沒有薛定邦，也沒有徐雨。
徐雨牽着兩個孩子從場館裏出來，在外面找了一圈，才找到坐在長椅上休息的尹仁。
徐雨牽着兩個孩子跑過去，一臉興奮地說：“尹仁，我們剛剛出來的時候，聽工作人員說今天有美人魚秀！”
“美人魚……秀……？”
尹仁應付着笑了笑。
天知道他現在臉上這笑容看起來有多麼違和和尷尬——他現在僅僅是在這裏坐着應付他們在水族館裏玩都很勉強了，難道徐雨還要讓他去看什麼勞什子美人魚秀！？
尹仁艱難地扯了嘴角：“……可是你們不是要去看海獺揉臉嗎？那個也很可愛？”
徐雨一臉期待地看着尹仁：“是，是要去看海獺，可是美人魚秀就在海獺館的旁邊。”說着，徐雨雙手合十地跟尹仁保證，“哥哥，我們看完秀就可以順路再看海獺，我保證一點都不會耽誤時間。”
徐雨那期待的目光，讓尹仁有些狠不下心拒絕。
尹仁知道徐雨在紐約過得很辛苦，平時去個自由女神像都能興奮成那樣兒，現在好不容易逛個水族館，如果拒絕了他要求，指不定會有多難過。
而這，不是尹仁答應帶徐雨出來玩的初衷。
只是，美人魚秀……
從內心來講，他真的很想拒絕，因爲他很難不把這個和那個令他深惡痛絕的前田克里斯聯繫在一起，也正是因爲那個什麼勞什子的鬼表演秀，導致了他和薛定邦分崩離析的今天。
可是徐雨那小動物一樣的目光他又完全做不到忽視。
尹仁緊捏了一下眉心，他嘆了一口氣：“行，我陪你去。不過我不進去，我就在外面等你們，可以嗎？”
徐雨還沒來得急高興，就被尹仁後半句的不陪他進去看給弄得耷拉了嘴角。
他癟着嘴，牽住尹仁的衣角輕輕扽了一下，用軟萌到了極致的嗓音低聲請求：“我想跟哥哥……你一起去看秀……還想一起拍照……可以嗎？”
一起看秀……還要一起拍照……
誰他媽要拒絕這樣可愛的徐雨，誰他媽就是人渣，就是禽獸~！
面對這樣可愛的徐雨，尹仁絕對不會讓自己做這種人渣和禽獸。
他決定，就算他媽的那表演是前天克里斯他得忍了~！
尹仁一手抓緊徐雨的手，大手一揮：“走~！去看~！我們去拍照~！”
能夠看秀的喜悅同樣感染了兩個小孩子，李熵顯得尤爲興奮，他摩拳擦掌地對着李奇說：“聽說今天這個美人魚秀是專門從拉斯維加斯請來的表演秀團隊，那個主咖曾經還主秀過水下逃生術,能夠閉氣在水下呆十幾分鍾！”
拉斯維加斯！？水下逃生術！？
原本期待能和徐雨一起拍合照的尹仁，一聽到這兩個詞，那臉色瞬間就垮了下來，抓着徐雨的手也禁不住鬆開了。
徐雨一臉疑惑地看着他：“怎麼了？是哪裏不舒服嗎？”
尹仁大概也沒有想過，今天的表演還真就他媽的和前田克里斯有關。
他並不像自己確信的那般冷靜，只要是和前田克里斯，甚至是和薛定邦有關的一切，都能夠精準地撩動他的逆鱗。
哪怕他剛纔還在信誓旦旦的發誓自己不能做反悔和拒絕的人渣禽獸，但是現在他的腦子裏剩下的就只有暴怒和拒絕了。
這種狀況，看上去甚至是有點像是拉斯維加斯，或者美人魚的PSTD狀態。
“小雨，我們還是去看海獺吧？”尹仁抓着徐雨的手，徑直往海獺館的方向走，“美人魚沒什麼好看的，不就是人類穿着假模假樣的魚尾在魚缸裏惺惺作態嗎？什麼水下逃生術，也都是騙人的~！”
李熵皺眉叉腰站在尹仁面前，一副不服氣的樣子：“尹叔叔，你這話也太地圖炮了~！逃生術的巨大風險性和專業性使其他小兒科的街頭魔術完全無法和相提並論。”
李熵對於水下逃生術的吹捧令尹仁只覺得太陽穴的青筋不斷的抽動，他咬着牙根駁斥道：“什麼逃生術，什麼魔術，這些騙人的玩意兒，我都沒有興趣！那都是用來糊弄人的把戲~！表演它們的人，也都是些人渣~！垃圾~！騙子~！他應該被抓起來~！丟進監獄裏，好好被監獄規則教導和訓斥~！直到讓他不敢再……”
尹仁的怒罵突然間噤聲。
他意識到，自己身邊還跟着兩個只有七八歲年紀的孩子，哪怕他們都是智商200，已經跳級進了高中，但是那不意味着那些被他憋在肚子裏的話就適合他們聽。
徐雨楞在一旁，面帶驚訝地看着尹仁。
在他的印象中，尹仁雖然性格脾氣暴躁得像個大少爺，不講理的時候也多，但是卻沒有像現在這樣用這麼多憤怒和低俗的詞眼來辱罵一個根本沒有見過面的秀場表演者。
尹仁的態度，看上去就像是和那個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似，恨到了骨子裏，恨不得用天底下最惡俗的，最卑劣的詞句去詛咒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