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的細雨。
徐雨曾經對尹仁說過，自己的名字就是這個意思。
出生的時候，是春天，外面下着徐徐的細雨。
於是，他的母親給他起了這麼一個名字。
徐雨沒見過薛定邦，所以他也沒可能去給薛定邦解釋自己名字的釋義，當然也更沒有必要。
但是就是這種莫名的巧合和洞悉卻讓尹仁愣了神。
他轉過頭，不敢去看薛定邦落滿星光的眼眸，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再開口說話。
兩人之間的沉默，並非尷尬，而是有一種難以開口的沉重感。
尹仁躊躇片刻，正要張嘴說話，史密斯又從可以遮擋視線的石頭後面冒出腦袋來，說：“我累了，我要去休息！”他說了還打了幾個哈欠，以增加自己的話真實可信的成分。“老薛，你幫我照看一下啊。”
和從前的薛定邦一樣，今天他也微笑着點頭答應了史密斯的請求。
史密斯翻上岩石，走到他們身邊。
他先是拍了拍尹仁的肩膀，眼神複雜地看着尹仁，又是搖頭又是嘆氣。
尹仁不耐煩聳了聳肩，他似乎有些忘記了自己不應該坐在這裏，而是朝着薛定邦的方向挪了挪身子。
史密斯走後，薛定邦和尹仁又陷入了沉默。
尹仁想開口，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又該說些什麼。
該說些什麼？纔不至於兩個人之間那麼尷尬呢？
尹仁想起了學姐的那通電話，提起薛定邦刻意隱瞞的過去。
他應該追問薛定邦，在你離開我身邊，初到美國那幾年，你明明過得那麼不順，爲什麼都不向我吐露？爲什麼什麼都不告訴我呢？
亦或者是該問，你發現了懷錶裏的祕密嗎？
在發現了那個祕密之後，你有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
還是說，我離開拉斯維加斯之後，你抱着那個海妖的時候，有沒有想起過我？
更或者是說，你來船長峯，究竟是想來懷念我？還是帶着海妖來向我炫耀？
這些問題，尹仁一個都沒有問出口。
薛定邦在沉默了一回兒之後，他翻下石頭，去確認了一下史密斯的設備是否還有什麼問題。如果要再次發生曝光錯誤，可能會導致再做幾個小時的無用功。
那今年的星軌，可能就沒有了。
尹仁的目光不敢去看薛定邦，他只是低頭看着雙腳中的縫隙裏，那裏有薛定邦刻下的“Y”。
那是屬於他的座位，他一個人的座位。
只要他在這裏，向來溫柔和藹好說話的薛定邦，不會允許任何人坐在那裏。
尹仁忍不住將目光挪到了薛定邦剛剛坐過的地方，那裏，還清晰的刻着“X”的字母。
尹仁不知道，此後的未來，這裏是不是還有這兩個字母。
刻下的字母或許會在這裏存留很長時間，但是尹仁和薛定邦之間，可能再也回不去過去。
尹仁想了想，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決定從第一個問題，學姐說過的休學的事提起。
然而就在他鼓足勇氣準備開口的時候，薛定邦率先開了口。
“……前段時間，”薛定邦調試完設備，坐到了尹仁身邊，那個刻有X的VIP座位上面。“咱媽打電話來了。”
薛定邦的話，讓尹仁不得不放棄自己腦子裏的那些問題，選擇開口迴應——他已經十幾年沒有回家，忙碌的工作和生活中，甚至是抽不出多少時間和母親聯繫。
當然，更多的是，他不想看見那個脾氣臭得像是廁所裏的石頭一樣的爹。
“咱媽說，你要是想要孩子，就去領養。”薛定邦有些好笑地看着尹仁，天知道他當時接電話的時候，對這個消息有多麼的震驚。“別搞代孕這種違法的事。”
尹仁哭笑不得：“我就問了個雞湯的燉法，哪兒就代孕了啊臥槽！？”
當慣用的口頭禪從尹仁嘴裏蹦出來的時候，薛定邦笑了。
尹仁看着薛定邦，更加哭笑不得。
“這都是什麼啊，有沒有的！定邦你可得幫我證明，我沒有幹這種混賬事情啊！”
這一瞬間，兩人之間的那些尷尬，那些無所適從，那些陌生感，已經被尹仁習慣的用語，尹仁習慣坐的位置，尹仁習慣的語氣，伴隨習慣的船長峯八月十九日的夜風，給吹得煙消雲散。
“所以你燉雞湯了？”薛定邦笑着看他，“給那個叫徐雨的孩子？”
尹仁有些尷尬，卻不否認。
“那是個好孩子，正直，善良，有活力。”薛定邦說着，又慎重了補了一句，“而且還非常熱情。”
尹仁紅了臉。
他想起剛纔在帳篷裏和徐雨纏綿的那一幕，前田克里斯那種性格，不可能不在薛定邦面前提到這個事。
尹仁看了薛定邦一眼，他看不清楚對方的臉，也看不清楚對方臉上的表情。
星光照不透薛定邦那張輪廓清晰的俊臉下的陰影，薛定邦是笑着的嗎？
還是……會有別的情緒？
尹仁無從探知。
“尹仁，你的手……”
薛定邦的聲音在夜色中再次響起，他的手舉了起來。
尹仁愣了一下。
那一瞬間，他有一種錯覺，錯覺薛定邦會伸手過來揪住自己的衣領，剝開衣服來檢查傷勢，就像是他們在拉斯維加斯，劫後重生一般的從直升機下來時那樣。
然而，事實上是，薛定邦的手指在空中劃過一圈，伸進了口袋裏。
一根菸，被摸了出來，並且很快地點燃。
香菸微弱的火光明滅，不知是因爲疲憊還是別的什麼，薛定邦那張白皙英俊的臉，有了幾分憔悴。
“史密斯說你受傷了，還好嗎？”
薛定邦抽了一口煙，吐出來的煙霧遮住了他的臉，讓人更加瞧不清楚他臉上的情緒。
憔悴的薛定邦，在煙霧中看不清楚的薛定邦，都讓尹仁覺得非常的陌生。
一種無力的脆弱感，彷彿從薛定邦的身體裏蔓延開來，緊緊地攥住了尹仁的心臟，驅使着他去把這個時到今時今日都還撩撥着他內心的男人抱在懷裏。
定邦，定邦，栗子，栗子。
不要選擇前田克里斯，不要把懷錶送給前田克里斯。
哪怕你不愛我，也別這麼做？
煙霧散去，忽明忽暗的火焰再次照亮了薛定邦有些蒼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