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也不是什麼誰非得要跟誰一起走,因爲下山的路,就那麼一條,時間也是固定的,不想要在半山腰上過夜,就得掐準時間出發。
尹仁是慣在前頭開路的,薛定邦亦如是,兩人的步伐是驚人的一致。
前田克里斯片刻都不離開薛定邦的身邊,哪怕是他揹着沉重的揹包,跟得氣喘吁吁,甚至於經常一溜小跑才追得上,也根本不想拉下半步。
徐雨因爲要和史密斯他們兼顧攝影器材,所以步伐上要跟得慢上許多。尹仁原本是想要照顧他,徐雨卻一如既往的倔強得像條初生的小牛犢,執意不讓尹仁跟着。
無奈之下,尹仁只有走在前面,並不時的回頭打量。
下山的路,遠比上山的時候來得陡得多,也險得多。這取決於向上攀爬的時候,你可以手腳並用,然而向下時,卻並不是如此。
這裏有峽谷,這裏有叢林溪流,也有亂石嶙峋,更有草甸溝壑。
回去的路上有許多非常險僻的路,尹仁總是很擔心,他時不時地回頭打量,衝着走在後面的徐雨喊:“小雨,小心一點!不要走到灌木叢裏了,有刺!”
“知道啦!哥哥!”
每當這個時候,徐雨都會爽脆利落地在後面迴應着尹仁的提醒,他的聲音像是清爽的冰塊在愉悅地撞擊酒杯。
前田克里斯拽着衣角,對於他們這種無異於當衆撒狗糧的行爲表示了厭惡和嫌棄:“哼,一對狗男男。”
從峯頂下來,一路奔襲,已經走了差不多三四個小時。
徐雨他們在後面選擇了簡單的休整,喫點東西,休息一下。
尹仁其實已經習慣了不停歇地趕路,但是徐雨不是,徐雨是一個新手,哪怕他從來沒有對登山這種行爲表示過不適應。
尹仁想要停下來回頭去照顧徐雨,然而身邊的薛定邦卻像是上緊了發條的錫兵一樣,毫不疲憊,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打算。
補充體力?
那也僅僅只是隨身攜帶的堅果和巧克力,邊走邊喫,絲毫沒有爲了進食而停下來的打算。
特別是薛定邦,他根本不想停下來。
和以往一樣,他倆拿了揹包裏面的花生糖果和巧克力之類,邊走邊喫,補充一點體力——絕對不會因爲進食這點小事而放緩腳步。
他們的認知,他們的步伐驚人的一致。
這取決於他們三十幾年來的默契,以及還有對於船長峯野外環境的熟悉——他們最好在天黑之前下山,在夜晚的山間休息,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
尹仁沒有指責薛定邦,他叮囑了徐雨兩句,選擇繼續和薛定邦在前面開路。
至於前田,他明明已經累得不行,還是倔強地強撐着,胡亂地往嘴裏塞了幾塊巧克力,繼續跟在薛定邦身後趕路。
薛定邦還在前面,他沒有停下來的打算。
尹仁加快了步伐,在和薛定邦的拉開的那條距離之間,有一條溝壑,旁邊僅有一條剛剛好夠兩個人通過的小道。
尹仁的注意力只放在瞭如何追上薛定邦的事上,他沒有注意到腳下的路,直到薛定邦突然走過來,一把逮住他的胳膊,把他給拖了過來。
尹仁一愣,順勢收回了腳。
“尹仁,小心些。”薛定邦溫聲提醒,直直盯住尹仁的臉,“你腳下這塊石頭,已經鬆動了。不要去踩,很危險。”
尹仁低頭,他看到了腳邊的那塊石頭,並用登山杖戳了一下。
石頭晃晃悠悠,像是一顆海洋球,毫無根基,一點兒都不牢固,如果踩上去,很可能有扭傷腳裸的風險。
“謝……”
察覺到薛定邦的意圖,尹仁想要感謝,卻發現自己幾乎算是被薛定邦抱在了懷裏。
太近了!也太危險了!
現在這個狀況,這個姿勢原比他踩中那塊石頭扭傷腳來得更加可怕。
那些被薛定邦碰觸到的地方,彷彿像是被火灼燒過,泛着難以忍受的痛,而薛定邦身上那股淡淡的雪松香氣,彷彿要將他的腦子都麻痹掉。
尹仁垂下目光,他覺得自己的耳朵有些發燙。
他有些尷尬,他想自己應該沒有臉紅,至少現在太陽正烈,即便是臉紅,他也可以用被曬成這樣的藉口來搪塞。
唯恐自己不過腦子的做出些別的事來,尹仁連忙推開了薛定邦,轉身去確認那塊惹事的石頭。
那塊石頭歪斜地躺在路中間,足足有四十多公分長。它好像一塊蹺蹺板,一頭在鬆動的土裏,另一頭在被登山徒步的人踩結實的大路上。
雖說是大路,實際上也有夠窄,兩個人勉勉強強可以並排通過,但是對於後面揹着大揹包的徐雨他們來說,這條路有些太窄,這塊石頭也有些危險。
他把那塊沉重的石頭抱起來,搬離大路,丟進路邊的灌木叢裏。
等到他才拍拍手站了起來,重新握好手杖時,才發現薛定邦早已經走遠,前田克里斯卻不知道什麼掉隊,拉在了他的身後。
就在尹仁準備繼續跟上薛定邦時,前田克里斯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跑了過來,追在他身後,甜甜地笑着感謝:“大律師,謝謝你!你可是真是貼心又細心呀,這下我就不會踩到石頭跌倒啦!”
尹仁面無表情地看了前田克里斯一眼,並沒有接他的話。他轉過身,把灌木叢裏面的石頭給踹得更遠了一些。
兩人繼續追趕薛定邦的腳步,前田克里斯似有似無地故意去擠尹仁,把他從相對平坦,好走的大路,往更加陡峭的地方擠。
尹仁懶得搭理他這種幼稚的行爲,能避讓就避讓。
離開那條溝壑沒多久,兩人就看見不遠處薛定邦正站在前面等着他們。
前田克里斯小跑一路,越過尹仁,上前一把抱住了薛定邦的手臂,用撒嬌的嗓音說:“定邦桑,我累了。”
“要休息嗎?”薛定邦在詢問前田克里斯,目光卻飄向了尹仁。
“不用啦,不用啦!”前田克里斯擺擺手,乖巧可愛在薛定邦胳膊上蹭蹭。“定邦桑,你們不用等我啦。你先和尹律師走嘛,你們在前面開好路,我會飛快趕上你們的,用跑的!我現在只是腳痛,我休息一會兒就過來,好不啦?”
乖巧可愛的貓兒讓薛定邦有些沒轍,他揉了揉前田的腦袋,抹去額頭上晶瑩的汗珠,柔聲問:“你確定沒問題?”
“絕對,絕對,絕對沒問題哦!攀巖我都上來啦,這一點小山路,難不倒我怕戶外三郎!”前田克里斯伸出小指頭,在薛定邦面前晃了晃,“我們約定好啦?我休息好就來趕上你?!”
尹仁看着薛定邦伸出手指去勾了前田的尾指,那張笑着和其他人許下承諾的臉,讓尹仁頗有些不是滋味兒。
小的時候,他也曾經經常跟薛定邦做這樣的事。
大部分的情況,都是他勾住薛定邦的指頭,許下各種各樣的承諾。
“栗子,明天一早我就騎車送你上學。”
“栗子,放學的時候,我一定會過來接你的。”
“栗子,我發誓,我絕對不會讓別人欺負你!”
“栗子,你等着,等着哥,哥一定會來美國找你的。”
一次次,薛定邦都會勾住他的指頭,用最溫和的笑容迴應他:“好的,囡囡哥哥,我等你。”
尹仁覺得鼻頭也有些酸,眼眶發熱,彷彿有什麼溼潤的東西要落了下來。
他不再看薛定邦和前田,轉身扭頭大踏步的繼續往前走。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不用回頭,尹仁也知道,那是薛定邦。
薛定邦的腳步聲有些急促,甚至呼吸都是急促的。
尹仁有些心軟,他放緩了步伐,嘗試着去討論一些讓彼此都不會尷尬的話題:“定邦,這荒郊野嶺的,你就這麼放心把他一個人放在哪裏?”
薛定邦反問:“你也不挺放心的徐雨?”
尹仁本來想說那是因爲托馬斯和史密斯跟在身邊,但是他終究沒那麼開口,而是轉口問道:“史密斯說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嗯,是的。”薛定邦低聲喟嘆,他閉了閉眼,手中的登山杖戳進泥土。“顯而易見,我們還是分開走,這樣,會比較好吧。”
尹仁有點哽咽,他喉頭上下滾動,用力嚥下一口唾沫。“定邦……”他轉過頭,看着薛定邦的臉,艱難開口說,“我,我很抱歉。”
薛定邦擡起頭看他,面色十分凝重。
尹仁幾乎都以爲自己說錯了什麼話,讓薛定邦感覺到不快,但他很快意識到,事情並不是如此。
尹仁敏銳的察覺出一絲不對勁兒:“怎麼了?”
“我想,我得回去看看。”薛定邦神色嚴肅地說。
跟着,他迅速的轉身往後走,沒走幾步,他竟然丟開手中的登山杖跑了起來。
尹仁突然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慌,他也跟着追了過去。
不知道爲什麼,他想起了徐雨被綁架時的事,那個時候他給徐雨打電話,然而接聽電話的不是徐雨,而是周文景。
尹仁想起了徐雨躺在倉庫地上的樣子,傷痕累累,看上去異常的悽慘和可憐。
尹仁打了個冷顫,他不顧一切的狂奔了起來,因爲他的心底突然伸出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非常的,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