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星”溝通法似乎很管用,徐雨做噩夢的頻率在那一次的聊天之後,逐漸減少,睡眠質量也有明顯的提高。
在和家庭醫生確定了爲徐雨做第二次複診時間後不久,尹仁做了一個重大決定。
那就是,把工作帶回家。
在過去的那些日子裏,尹仁都是這麼幹的。
只不過,那個時候他是把工作帶回事務所附近常住的酒店,而不是這個連他自己都不願意回的“家”裏。
尹仁的下班時間,從最常見的晚上22點之後,挪到了19點。
尹仁的工作和生活重心發生轉移後,收益最大的,除開徐雨之外,還有事務所裏的其他同行們,畢竟尹仁那種基本保持每天10小時以上的工作時長,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
尹仁每天回家之後,首要的第一件事就是陪着徐雨一起用晚飯,大部分時間都是自己在家做,因爲徐雨喜歡看他做飯,而他也喜歡看徐雨喫什麼都胃口奇好的樣子。
用完晚飯之後,尹仁回到書房工作,通常這個時候,徐雨就會坐在書房的沙發上,手裏抱着雜誌或者是手機,安靜的陪着尹仁加班。
就像是現在這樣。
徐雨整個身體都窩進了那舒適柔軟的沙發裏,懷裏放着一個抱枕,抱枕上隔着一本漫畫。
書已經翻過大半,劇情無外就是英雄戰勝了黑暗和敵人。
徐雨無聊的打了個哈欠,將目光轉向了正在書桌前翻閱文件的尹仁。
徐雨喜歡尹仁工作時的樣子,在他看來,這樣的尹仁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帥氣性感。
在家辦公的尹仁,並不像平時那樣西服革履,正襟危坐。一身隨意舒適的家居服的他,此刻看上去非常的放鬆和愜意。
尹仁戴着那副曾經被徐雨叼在嘴裏的眼鏡,微微皺着眉頭。
修長的手指,隨着視線的移動,逐一滑過頁面;隨着紙張翻過的嘩啦聲,形狀完美的脣瓣被光澤度極好的牙齒輕輕咬了一下。
徐雨拿起抱枕上的書,悄悄的遮住了臉。在那書的後面,有剋制不住的笑意和歡喜。
尹仁擡起眼睛,溫柔的目光透過那薄薄的鏡片折射過來,暖意中,意外的,看上去還有幾分凜冽之感。
徐雨被那視線盯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他飛快的低下頭,火速的翻了一頁漫畫。
尹仁取下眼鏡,勾了勾嘴角:“要看你就大大方方的看,躲什麼?”
“誰躲了?”
徐雨不服氣的哼了哼,擡起眼睛直視尹仁,只是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他又兀的紅了臉。
尹仁笑了笑,重新戴上眼鏡,低頭繼續翻看手裏的資料。
徐雨抱着書,挪到了沙發邊兒上,晃着那雙光溜溜的腳丫子說:“哥哥,可以放點音樂來聽嗎?”
尹仁擡頭看了他一眼,說:“可以。唱片在那邊,想聽什麼,你可以隨便挑。”
徐雨撅着嘴,繼續晃着腳說:“爲什麼是我去?”
尹仁放下手中的資料,一臉嚴肅的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我去?”
徐雨眨了眨小鹿一般溼潤明亮的眼睛:“哥哥去,不可以嗎?”
“我老了。”尹仁說,“小孩子要敬老。”
尹仁咬了一下徐雨的指尖:“我怎麼就不愛幼了!?我巴不得天天把你抱在懷裏疼愛,好嗎?”
徐雨微微紅了臉,他親了一下尹仁的嘴角,說:“哥哥,你一點都不老。”
“不老?”尹仁笑着看他,“怎麼個說法?”
徐雨輕聲笑着,咬着尹仁的耳朵尖說:“哥哥在牀上生猛着呢,哪裏老了?”說着,徐雨用屁股在尹仁的腿根處輕輕的扭了幾下。
尹仁輕拍了一下徐雨的大腿,呵斥道:“別鬧。去吧,去挑你喜歡的音樂,不用管我?”
徐雨嘆了一口氣。他從尹仁的身上下來,徑直走到了書架前。
復古的唱片機旁,摞放着大量的黑膠唱片。
徐雨翻了翻那些唱片,發現自己有些看不太懂封面上的內容,只大約知道是古典音樂。
這些並不是他會喜歡的那種流行音樂或者搖滾樂。
徐雨想了想,好像自己喜歡的那些,有些太過吵鬧,放到現在也不太適合,畢竟尹仁手邊還有一堆工作。
徐雨仔細的挑着,他原本想要看看裏面有沒有小星星變奏曲,最後卻只能找到幾張鋼琴獨奏的唱片。
“……Prelude……J.S.Bach……”徐雨嘟嘟囔囔念着唱片封皮上的字,好半晌才恍然大悟了起來,“哥哥,你喜歡巴赫嗎?”
尹仁擡起頭看他:“巴赫?可以啊?”
徐雨咬着脣,笑了起來。
徐雨覺得,有時候,自己也是要裝裝高雅的。
所以,他纔不會跟尹仁坦白,巴赫,可是他唯一知道的古典音樂家。
隨着唱針輕柔的下落,琴鍵彈奏出的樂曲緩緩流動,猶如星光,充盈在整個房間裏。
徐雨已經回到了沙發上,他繼續抱着抱枕窩着,手裏的漫畫已經換成了其他的雜誌。
尹仁坐在辦公桌前,聽着熟悉的音樂,他緩慢的擡起了頭。
鏡片下,原本溫柔的目光逐漸散去,隨着音樂的流動,漸漸變得空洞起來。
尹仁看着窩在沙發裏的徐雨,沙發的另一端,如同他心裏的某一個角落,空空如也。
PreludeandFugueNo.1inCMajor,是巴赫《平均律鋼琴曲集》中的第一首,也是編號目錄爲BWV846曲目。
尹仁還記得這張唱片是什麼時候收的。
上大學的第一年,和薛定邦一起在學校外面的唱片店裏,翻到的這張古董唱片,連同屋子裏的這個古董唱片機一起被搬回了家。
這張唱片和這個古董唱片機被一直保留到了現在的這套房子裏。
在這個房子裏過的第一個聖誕節,就是在這間書房裏,薛定邦放了同樣一張唱片。
那一天,壁爐的火焰熊熊燃燒,木柴噼啪作響,細小的火星從裏面迸射而出。
薛定邦的腳,裹在厚厚的毛毯裏。
他的腳,也裹在同一張毛毯裏。
唱片放完了,他耍着賴,各種不想去換唱片,理由是地板太涼。
薛定邦抱怨了幾聲,還是由着他,自己跳下沙發去更換了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