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齣戲 >第10章 第10章 百合
    這是一間狹小、逼仄的房間,四周牆壁是單調的灰色,正中央擺着一張扁平的桌子,桌對面的人身形高大。他手拿一個透明的塑料袋,袋子裏裝着一把樣式很舊的木質水果刀,刀柄上纏着一圈圈膠布。

    “小朋友,這把刀,你有什麼印象嗎?”一束強光從斜上方打了下來。

    “……”

    “……生前……現場……指紋……”

    “……”

    “……辛!”

    “華辛!”

    隨着何復言的幾聲呼喚,華辛從混亂的思緒中清醒過來。

    “你還好嗎?”何復言扶着華辛的肩膀,臉上是藏不住的擔憂。

    “我……不知道。”華辛閉上眼,輕輕搖晃了一下腦袋,試圖晃走大腦裏那陣嗡嗡的頓痛感。

    “抱歉。”何復言嘆一口氣,鬆開了華辛,“實在想不起來就算了。”

    華辛剛纔的表現嚇了何復言一跳。在何復言問出那個問題之後,華辛就站在原地不動,似是在回憶着什麼。結果回憶着回憶着,就失了神,何復言抓着他肩膀晃着他,叫了好多聲才清醒過來。

    毫無疑問,“那把刀”,或者說“那種樣式的刀”一定對華辛的過去產生過重大的影響,但是眼下,何復言也不敢多問了。

    他重新拾起剛纔掉在地上的花籃,接着往前走。

    很長一段時間,除了必要時的指路,他們沒有說其他的話。實際上,經過剛纔那一幕,何復言不知道他與華辛之間應該說什麼纔好。他現在思維也有點亂,關於華辛的各種猜想在腦海裏交織,都快腦補出一部電影了,但又問不出口,只能悶悶地憋在心裏。

    華辛在後面捏着面具,始終和何復言保持着一步的距離,卻又時不時地擡頭偷瞄他的背影。

    通往華辛住處的路是一條抄近道的小路,他們在各個住宅區穿來穿去,周圍樓房的燈一盞盞地亮起或熄滅,遠處的大路上偶爾有汽車呼嘯,又轉瞬沉靜,只剩兩個人噠噠的腳步聲重疊在一起。

    一片沉默中,竟是華辛起了一個新的話題:“你今天……”

    “嗯?”何復言回過神。

    “爲什麼……不NG?”

    “NG?”何復言蹙眉,“什麼NG?爲什麼要NG?”

    “這類戲我以前……經常被NG。”

    “經常被NG?”何復言更加不解了。在他看來,華辛的表演富有張力,與他想要的效果高度一致,幾乎是無可挑剔的,想不出爲什麼要NG。

    “哭、笑、發瘋的戲,我……很少一次過。容易收不住。”華辛接着說,“黎雅說,我的表演缺乏控制力。”

    “控制力?”何復言想了想說,“演員的確需要控制力,要收放自如。如果太過放飛自我,可能會過猶不及。”

    華辛的腳步頓了一下。

    “不過”,何復言接着說,“我不認爲你的表演過頭了,相反,我覺得你的表演恰恰是與人物最契合的,是那種……剛剛達到人物設定框架的完美臨界點,多一分都不行。不知道我這樣形容你能明白嗎。”

    華辛歪着頭微微睜大了眼睛。

    良久,聽見了一聲“謝謝。”

    又是這句謝謝,何復言總覺得記憶中華辛跟自己道了好多次謝,不知道是華辛天生禮貌,還是真的沒有感受過被肯定的滋味。

    何復言轉過頭問:“沒有別的導演跟你說過類似的話嗎?”

    華辛看着他,輕輕搖了搖頭。

    “哈……”何復言半是疑惑半是喫驚。

    他從第一眼看到華辛的表演就被牢牢吸引,以至於兩年了還久久不能忘懷。現在才發現,他對華辛的高度評價,在別的導演那裏竟不見得能得到認同,至少他們不屑於給他一句誇讚。

    難道世界上真的存在伯牙子期的藝術共鳴嗎?

    “那我們,”何復言最後總結,“很合得來啊。”

    話說出口,他就發覺這句話好像有些不太對,正思索着怎麼解釋,就看到華辛的眼瞳裏泛起了一絲漣漪,嘴脣輕抿,雖然沒有笑,何復言卻直覺華辛現在心裏應該是有幾分高興的。

    於是他也莞爾,放棄瞭解釋。

    氣氛終於不再尷尬,他們斷斷續續地聊着天,拐過了最後一條小路,終於達到了華辛住的公寓前。

    何復言擡頭瞧了瞧,這是一棟很普通的電梯公寓,看上去不像是明星會住的地方。當然,華辛也不能算是明星,不過是在底層謀生的藝人罷了。

    “你住幾樓?”何復言把華辛送到了單元門前。

    “二樓。”

    “那就送你到這兒了?”

    “嗯……”華辛點了點頭,把面具遞還給何復言,“你等一下。”

    華辛轉身打開單元門,小跑着進了電梯。不一會兒,二樓左邊一戶的客廳亮起了燈。

    何復言依稀聽到有狗的叫聲。

    然後旁邊房間的燈也被打開,從窗戶結構來看,可能是臥室。緊接着傳來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由於太過細微,何復言也不能判斷出究竟是什麼聲響。

    他放下了書包和花籃,就這樣在原地等着,沒有絲毫的不耐煩,反而豎起耳朵,饒有興致地猜想着華辛究竟想做什麼。

    大概過了五分鐘的樣子,房間的燈熄滅,繼而是一聲關門聲,一分鐘後,華辛從電梯裏走了出來。

    何復言看到華辛手裏好像抓着什麼細長的東西,直到華辛小跑回何復言的身邊,他纔看清,那是一支快要用完的圓珠筆。

    華辛伸出手,把圓珠筆遞給了他:“……你的筆。”

    何復言張了張口,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沒想到兩年多了華辛竟然還保留着這支筆。

    他擺擺手說:“不用還我,一支筆而已。”

    華辛的手卻仍然伸在他的眼前,沒有放下。

    何復言爲難地思索了片刻,終究還是接過了那支筆。

    “你怎麼……還留着?”

    “謝謝你。”華辛輕聲迴應着,又把手伸進了衣服兜裏,抓出了一把東西。在公寓旁柔和的路燈下,何復言隱約看到是一些五顏六色的小顆粒。

    手掌在何復言的眼前攤開,掌心上躺着幾顆顏色各異的糖果。

    “這個……”何復言不確定地問,“給我的?”

    “嗯。”華辛點點頭。

    華辛手心裏的糖果,就是他演戲時常喫的那一種。看包裝有些復古,現在市面上不太常見了。

    何復言不知道這種糖果有什麼特殊的味道,亦或是對華辛有着什麼不尋常的意義,但總之,他能確定這是華辛讓自己安心下來的方式,是他珍惜的小玩意兒。

    現在華辛把自己珍惜的小玩意兒分給了他,何復言自信地推斷,這大概是華辛在對他表達“感謝”。

    何復言從他手中接過了那幾顆糖,指尖劃過他微涼的掌心。

    華辛的手指輕輕蜷縮了一下。

    不知遠方何處的鐘樓咚咚敲了11下,朦朧鐘響攜着初春的微風,無端擾亂了路旁三月的飛絮。

    “……我回去了。”華辛收回手,轉過身,不動聲色地捻了捻手指。

    何復言有些恍惚,低頭看着手裏還帶着溫度的糖果,餘光裏,地上的一籃純白進入了他的視線。

    “等等。”

    就在華辛走出幾步路後,何復言叫住了他。

    華辛回過頭,看見何復言蹲在地上,對着那一籃百合花挑挑揀揀了一番,細心地抽出了幾支花朵,攏成一束捏在手裏。

    “其實,我該謝謝你纔是。”何復言握着那束百合花走到華辛面前,“謝謝你答應出演我的劇本。”

    “這幾支還比較完整,插在家裏應該會好看。”何復言有些不好意思,“這次先……借花獻佛,下次再補上。”

    華辛的眼前忽然被一片純白所佔據,讓他勾起一些久遠的記憶,那是他一片灰暗的童年裏唯一見過的一縷光亮,一絲溫暖,奇特地與面前這個人重合了。

    華辛雙手捧過了那束花,何復言握住花莖的手悄然放開,交接的一剎那,兩人的手指又觸碰在了一起。

    純白的男生抱着一捧純白的花朵,消失在了電梯間。

    何復言凝視半晌,摸了摸指尖,微微有些發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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