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用調查？參賽信息裏不都寫了？投資方人手一份。”陳貝玥她走進一步，語氣充滿調侃，“這麼緊張做什麼？該不是……”
“我警告你，”何復言壓低聲線，一字一句地說，“敢亂來，這一次不會再放過你。”
“我什麼時候亂來過。”待何復言頭也不回地邁出咖啡店的大門許久，陳貝玥才聳聳肩，輕笑一聲，自言自語道，“我向來最遵守規則。”
回到宿舍的何復言心情煩躁，被陳貝玥這麼一攪和，剪片子的效率都變慢了。
他把鼠標一推，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腦中卻怎麼也揮不去陳貝玥那一句“漠光文化”。
何復言把錢夾打開，那個寫着“平安”的小護身符躺在裏面，木塊字跡斑駁，歲月塵封。
“平安符”的主人早就與“平安”相去甚遠，那是他沒能主動施與的援手，也是被動置人死地的推手。
得知真相的少年心中夾雜着震驚、同情與愧疚，何復言都不願去回憶。陳貝玥自初中畢業移民國外，再到今年回國已經過去6年，他偶爾也會樂觀地猜想，時間也許會叫人改變，既往便不再咎。如今一見，非但不見改變，反而有變本加厲的傾向，他才發現有的人真的本性難移。
只不過現在的他不再是那個無能爲力的少年了。
何復言把平安符握在掌心緊了緊，打開右邊抽屜裏的巧克力盒，捻出最後一顆小糖果含進嘴裏。
這一次他一定能保護好。
何復言用郵件婉拒了“文和導演工作室”的邀請，並把他們的號碼拉黑，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整整一個星期，教室宿舍兩點一線，緊趕慢趕，週五熬了個通宵，終於在週六的上午提前交付了片子。
聽小曹說週六的戲大概七點鐘過收工，何復言不想過早叨擾。他一覺睡到下午三點，挑了一件白色短袖T恤，在鏡子前抓了抓頭髮，背起隨身的揹包，攥着一張終點站是江港的火車票，趕往交州南客運站。
乘上了列車，車窗外輕快地掠過沿途的景色，何復言哼着小調，陽光燦爛，窗玻璃映照出他的影子。
倒影裏那個人嘴角上勾不止，跟個傻小子似的。
爲了讓自己看上去正常一點，傻小子把手機橫在中間，假意看了起來。
這一看，發現收件箱裏多了好多信息，翻到最下方，發現一條一星期前來自“小曹”的未讀信息。
打開來，內容有些絮絮叨叨：
“何先生您好。抱歉在您不方便的時候打擾您，給您打電話主要是爲了跟您介紹一下這部劇的情況，是黎雅姐特別交代的。華辛這兩天戲排得很緊，我這邊需要隨時跟着他，擔心跟您時間對不上。我先把原著小說的名字發給您，叫《夜與晨夕》。如果您近期方便的話，可以回信息給我，我再詳細……”
何復言這纔想起那天小曹打來的那個電話，因爲陳貝玥鬧那麼一出，之後又一心埋頭剪片子，把這茬給忘了。
他看了下時間，到江港有40分鐘行程，加上轉乘和步行，最多還剩兩小時，於是抓緊時間打開瀏覽器搜索。
網頁跳出了原文地址，何復言點進了第一章，專心地看了起來。
故事開篇出場的角色叫宋業，是每個校園裏都會有的那種壞學生，又偏生長得好看，有一種痞帥氣場。
這個顯然不是華辛的角色。何復言斷定。
年輕氣盛的宋業爲了展現自己的魅力，追求校花，結果發現校花喜歡的是好學生夏晨夕。宋業非常不爽，於是處處招惹夏晨夕。
“這個倒是很像。”何復言不想看劇透，繼續猜測，“男二？情敵？”
宋業被老師冤枉偷東西，所有人都以爲是他乾的，只有夏晨夕站出來說話，幫他洗脫了罪名。
“品學兼優，性情純良，肯定是這個。”列車到站，轉乘地鐵，何復言津津有味地邊看邊點評，像是爲自己的電影選角似的。
宋業態度轉變，爲了還人情，總是跟着夏晨夕，還在運動會上幫助力竭的夏晨夕做拉伸，夏晨夕產生一點動容。
“化敵爲友？兄弟情？”何復言有點摸不清劇情的走向。地鐵快要到站，他發短信向小曹報告了自己的行程，又切回小說界面。
校園藝術節，夏晨夕在全班的慫恿下反串女裝。不知情的宋業乍一看以爲是美女，潛入後臺準備搭訕，結果發現是夏晨夕，尷尬之餘又有點心跳，驚奇發現自己對夏晨夕竟然有感覺。
下地鐵站，何復言關了瀏覽器，跟着導航走，腦中卻始終回想着剛纔的文字，那種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到達拍攝地附近的時候，小曹已經在路口等着。
“何先生！”
“小曹？”何復言從揹包裏拿出一個點心禮盒，“給你們帶的慰問品。”
“啊，謝謝！有勞您了。”小曹恭敬地接過。
“不用客氣，也不用稱呼‘您’。”何復言回答，“你們拍完了？”
“嗯，今天提前結束了，導演在交代明天的重頭戲，一會兒就好。”小曹愉快地邀請，“您……你要進去看看嗎？”
“那不了，你先進去忙吧。”何復言不想打擾，“我就在這兒等。”
“好的，你在那邊先坐一會兒！”小曹說完，一溜煙跑回拍攝現場。
何復言坐到旁邊的休息椅上，心情有點像等待接機的粉絲。他擰開水杯灌了一口，打開手機接着剛纔的章節繼續往下看。
小說裏的宋業開始自我懷疑，對待夏晨夕陰晴不定，卻又在惹怒夏晨夕後表現出深深的自責與糾結。
班級聚會同學灌夏晨夕酒，還傳夏晨夕與校花的緋聞，宋業莫名不爽，替夏晨夕擋了酒。聚會結束後，夏晨夕對他說，不需要他這麼做，宋業趁着酒勁，一氣之下，強吻了夏晨夕。
何復言的手指放在手機屏幕上，大腦有點鏽鈍，遲遲忘翻下一頁。
他陡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去海夕的公交車上，華辛跟他說那次試鏡是“挺少見的題材”，想起鬼面入圍後的某次聊天，華辛告訴他這次的劇“內容小衆”，他都忘記深究，如今才終於明白過來是什麼意思。
何復言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作爲一名未來打算走上導演之路的人，何復言深知演員與角色分開看待的道理，但是作爲一名普通的動了情的男人，他又一時難以接受心上人要跟別的男人接吻的事實。
舉着手機半天，這件事實消化了一半，何復言自我催眠地想，也許情節有改編呢？也許改成了友情，或者雖有愛情，但不拍吻戲和……牀戲呢？
何復言被自己的聯想嚇到，想在網上搜搜這部片子的分級是多少，忽地記起小曹好像在電話裏提過“對手戲演員您也認識”，他混沌一秒，立刻調出一星期前小曹發的那條冗長的短信，快速地往下翻看。
略過開場白，到人員介紹的部分，小曹這樣寫道：
“……華辛飾演主角夏晨夕。黎雅姐是華辛的經紀人，一般不跟劇組，偶爾會來探班。我是華辛的助理，隨時跟劇組。還有對手戲演員，聽黎雅姐說，是你們上次參賽作品的……”
“何復言？”
短信還沒看完，何復言就聽見一個低沉的男聲叫了自己的名字。他擡起頭，看見項澤煜穿着一身寬鬆的休閒裝，表情略顯詫異，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你……怎麼在……”何復言站起身，剛問出口，突然意識到什麼。
“拍戲。”項澤煜簡潔地回答，“你呢？”
“……探班。”何復言答完，揪着前面那個問題，“什麼戲？”
項澤煜卻避開這個問題，反問：“探誰的班？”
何復言沉默，他不想讓別人過多知曉自己與華辛的私下來往，尤其是這種認識但又不熟的人。
項澤煜見他不答，心中幾分明瞭。他回頭看了看後面的場地，道：“說不定是同一部戲。”
陸續有收工的劇組人員從拍攝場地走出來，何復言明白瞞不住了，乾脆直截了當地問：“《夜與晨夕》嗎？”
“對。”項澤微低頭瞅着何復言，“你來看華辛？”
聽到這個名字，何復言神經瞬間過了一層細密的電流，同時那個不祥的猜測也越來越明晰，他定了定神，問：“你遇見他了？”
“嗯。”項澤煜補充道，“天天見。”
儘管幾乎已經確定答案，何復言還是抱着一絲僥倖地問：“你演哪個角色？”
“宋業。”項澤煜把雙手插進兜裏，說明道，“夏晨夕的戀人。”